打定了去鬼巷追查的主意后,顾长安将《九州风物志》这本古籍合上,望着眼前这座富丽堂皇的琅嬛书阁,心头却泛起了另一个狐疑: “现在我要怎样才能离开这里?” “这座琅嬛书阁应该是存在于我的大脑中——更为准确地说,应该是叫做泥丸宫的位置。” 泥丸宫,又称为上丹田,大致位于眉心三寸以内的地方。按照当世道门的说法,泥丸宫是元神藏纳之所在。 “如果琅嬛书阁真的藏在我的泥丸宫中,是不是只要让自己意念下沉,就可以离开这里了?” 顾长安抱着试一试的想法,微闭双眸,假想自己是一块自由下坠的石头。 下一刻,他的身体果然穿出了琅嬛书阁,真的像一块石头般开始自由落体。 无数星辰光影在他四面八方飞速流逝,眨眼间,他便感觉自己落到了结实的地面,身心合一。 紧接着,他从案牍库的机密库房中骤然醒来。 窗外,风雨淅沥。 但在这股风雨声中,他还透过高窗听到了远处嘈杂的议论声。 像是发生了什么事? 顾长安一一吹灭了机密库房中的所有油灯,快步走到案牍库的外面公区,但那个值房的掌夜使人已经不见了……不会真的发生什么事了吧? 他快步走出了案牍库,只见在细雨绵绵的夜色中,不良人三三两两都在往光明寺后院赶去,交头接耳,行色匆匆。 顾长安立即小跑上去,拦下了其中一名不良人,询问道:“这光明寺后院发生了什么?” 这名不良人面色振恐:“你还不知道啊?后院敛尸房出大事了!” 顾长安追问道:“出什么大事了?” 这名不良人的面容因恐惧而扭曲:“我……我实在是说不出口,要不你还是自己去看吧。” 顾长安也没再细问,立即加快脚步,往光明寺的后院小跑过去。 在他的印象中,此时后院的敛尸房中停放的全是那三十七具女尸。 昨天清晨大雾中,这三十七具女尸组成的骨魅尸山着实让人惊骇不已,要不是他及时拉开猎魔神弓,一箭射杀了这个怪物,还不知道它还会继续残害多少生灵。 那一箭射杀了骨魅尸山后,这三十七具女尸彼此分离,最后都被不良人打捞上岸,运进了光明寺后院的敛尸房。先是仵作验尸,后来高升又派不良人兄弟去青螺县张贴公文,通知家属前来认领尸体。 这些尸体经过仵作验尸,又被春秋门的凌虚子望过气,按常理说不应该再出现问题了吧? 带着一股不祥的念头,顾长安钻过拥挤的人群,来到了敛尸房中。 已经赶到的十几名掌夜使、不良人都在指着前方议论纷纷,脸色凝重。 那三十七具女尸都已经不翼而飞,白色的盖尸布扔得满地都是。 地上倒是多出了两具不良人的尸体。 他们都被开膛破肚,到处血淋淋的一片,然而腔体内却空无一物,显然他们的心、肝、肺、大肠小肠等一切内脏都已被洗劫一空。他们眼球暴突,表情永远定格在了死亡前的那般万分惊恐中。 浓烈的血腥气扑面而来,强烈得简直令人作呕。 顾长安看得一阵头皮发麻。 “简直太可怕了!” “我从来没见过这么恐怖的死法。” “那三十七具女尸到底都去哪了……” 就在众人七嘴八舌的议论声中,得到紧急通知的高升匆匆返回。所有围堵在敛尸房大门前的掌夜使、不良人都自发为他让开了一条宽阔的通道。 高升火急火燎地冲进敛尸房,随意地扫看了几眼,当即大声喝令道:“所有掌夜使、不良人都听令,你们立即连夜去追查这三十七具女尸的下落,一定要以最快速度找到,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在场的掌夜使、不良人虽然胆战心惊,却也知道高升所言非虚,当即一窝蜂散开,分头去追查起了这些失踪女尸的行踪。 顾长安并没有走,因为他还想跟高升汇报一下他查出赵司水曾去过“鬼巷”的线索。 但他还没来得及开口,接着又是五个披蓑衣戴斗笠的不良人匆匆赶来。 顾长安眉头一凝,一眼认出了这五人,他们正是携带尸体认领公文去青螺县张贴的那五名不良人。 高升回头质问道:“怎么了你们,难道也遇到了什么怪事?” 为首不良人从腰带间摸出了一枚翡翠玉璧,捧到高升面前,深深垂着头,脸色凝重得仿佛能掐出墨水一般:“高帅,我们五人奉命去青螺县张贴那三十七具女尸认领的榜文,回……回城的路上……” 他的声音哆哆嗦嗦,显然紧张到了极点。 高升沉声道:“说吧,发生了什么?” 为首不良人战栗道:“就在天都城东南三里的一座小桥上,有一只狐妖拦住了我们的去路,并且把这个玉璧交给了我们,还……还说了一句:‘大衡气数已尽,天下崩覆,乱世将出。’” 天下崩覆,乱世将出……顾长安在《神魔志异》中见过一样的描述。 高升的两道眉毛也紧紧拧成了一团:“真有此事?” 为首不良人忙解释道:“当然是真的!属下亲眼所见,其他四位同行的兄弟也可以作证。” “是的,高帅,我们都亲眼所言。” “嗯,就是。” “陆大头没有说谎。” “陆大头说的是真的,我可以作证。” 其余四个不良人纷纷站出来表态认同。 高升从为首不良人手中拿起那块翡翠玉璧,接着问道:“那是一只怎样的狐妖?” 为首不良人绘声绘色道:“它有半人高,毛发洁白如雪,眼睛金黄透亮……对了,它的身后一共有六条尾巴。” 高升沉默了片刻,接着板着一张脸道:“行了,我知道了。此事你们不可声张,过两天我自会与韩大人一同进宫,将此事禀报给天后陛下。” 末了,他又补充了一句:“你们今夜都回去好好休息吧,哪也别去了。” 五个不良人如蒙大赦,立时转身退了下去。 顾长安才刚进京第二天,这天都城就已经是怪事连连,此时心情也不免有些复杂。 如果陈玄宗这柄所向披靡的利剑能一直站在他身边,就算这个天都城激起了何等的激流暗涌,他也大抵能一直有恃无恐地在这里度日。 但十年的血符契约只有半年就会过期,届时陈玄宗就会离开。 他虽然是顾家长子,但他私生子的身份在权倾朝野的独孤家族眼中始终是一粒沙子。 在权力的游戏中,要么活得风风光光,要么死得贱如蝼蚁,没有第三条路。 他要是想在这场游戏中站稳脚跟,无论地位、人脉还是修为境界都是重中之重。 眼下光破了一个漕船爆炸案还远远不够,他还需要破解更多的奇案大案,在光明寺乃至整个大衡官场中成为举足轻重的人物,才是让他安身立命的最大底牌。 此时他便隐约有种直觉,就是把赵司水这个案子一查到底,或许会有意想不到的收获…… 高升看到顾长安若有所思地留在原地,忍不住问道:“小蝉,难道你还有别的事么?” 顾长安回过神来,终于提及道:“高帅,我今天下午按照你的吩咐,去案牍库查阅了大半天,终于查出了关于漕船校尉赵司水的一个重要线索。” 高升奇道:“什么线索?” 顾长安道:“这个赵司水在下江南之前,曾经去过几次鬼巷。或许鬼巷那边能发现更多案件的真相。” “鬼巷……” 高升喃喃重复这个地名,接着露出一丝苦笑:“你能查出这个线索固然是好事。只是你也看到了,今晚又接连发生了两起更加严重的大案,无论掌夜使还是不良人,可能都抽不了更多人手去追查鬼巷这条线索了。” 顾长安不以为意,只是洒然一笑:“我不需要帮手,我一个人就可以去鬼巷查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