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徽愣了愣,拱手道:“大公子弄错了吧,什么荷花池喷泉?那可跟我无关。” 顾昌的话中有陷阱,故意称赞喷泉荷花池很好,引的李徽主动承认。李徽听出来了,岂会上当。 “还不肯承认是么?我们都知道了。青宁也都说了。你给青宁出的主意,弄了个喷泉出来给东翁惊喜。这是好事,你抵赖作甚?”韩庸皱眉道。 李徽愣了愣,心想:顾青宁怎么把这件事说出来了?她不是答应我不会透露此事的么?她难道不知道这是在害我?不,顾青宁应该不会那么糊涂。 “真不是我,我哪有那个本事?什么喷泉?我见都没见过。”李徽一口咬死。 顾昌眉头紧皱,脸色沉了下来。韩庸呵呵笑道:“大公子,你瞧,他还在抵赖。心机颇深啊。” 顾昌喝道:“那也不必跟他客气了。李徽,你抵赖也无用。我们已经有了人证。你这奴才,私自闯入南宅后宅之中,坏了我顾家规矩,居心叵测。你难道不知后宅不许人随意出入么?你是什么身份?奴才而已,岂敢如此?这是僭越。” 李徽就知道是这件事,心中懊悔之极。不知这件事怎么被顾昌他们知道了,过来闹出事来了。 “大公子,韩先生,我没有私闯后宅,你们不可血口喷人。”李徽只能咬死不认。 “你是不见棺材不掉泪。都说了有人证了,你还抵赖。大公子,锁他去明戒堂讯问便是。这厮不吃点苦头是不肯招的。”韩庸冷笑道。 顾昌点头道:“正是。私闯后宅,先打断了腿,再论居心。来人,拿下。” 几名南宅护院本来站在一旁看热闹,闻言有些发愣。李徽平素跟这帮人关系不错,还跟他们学些拳脚什么的,混的挺熟的。突然要拿他,一时转不过弯来。 “还愣着作甚?没听到大公子的吩咐么?拿下李徽这奴才。”韩庸厉声喝道。 众护院这才回过神来,上前来拿李徽。顾昌却已经等不及了,上前便抓住李徽的胳膊拉扯。李徽手上一用劲,便挣脱了顾昌的手掌。 顾昌大怒:“反了不成?” 伸手过去一把抓住李徽的衣襟用力一扯,便听刺啦一声响,李徽的那件麻布袍子便被扯的裂开来。袍子扯开,怀中的几样物事叮灵桄榔的掉到地上。 一小串铜钱,一团汗巾,一个蓝粗布缝制的槐花香囊。都是随身携带之物。这些倒也没什么,但是这些物品之中,一方雪白的丝帕飘飘而落,甚为惹眼。 韩庸看的真切,觉得奇怪。上前一把抄起,展开丝帕一瞧,顿时大叫起来。 “哎呀呀,了不得。这狗东西居然……居然……该死的东西。这可了不得了。” 李徽已经被几名护院控制住了,顾昌也松了手,听到韩庸大呼小叫的,皱眉道:“什么事?” 韩庸一言不发上前来一把将顾昌拉住,往院子角落树荫下拉扯。 顾昌不明其意,口中不耐烦的道:“干什么?你倒是说啊?” 韩庸低声道:“莫要大声,大公子,你瞧,这是什么?” 顾昌看着韩庸递上来的丝帕,皱眉道:“不是丝帕么?” 韩庸压低嗓子道:“哎呦,我岂不知是丝帕?那小子怎会有这个东西?这丝帕是女子之物。大公子你瞧清楚了,丝帕一角可是绣着字的。” 顾昌闻言仔细一看,果然见那丝帕的角落里绣着两个小字:青宁。顿时瞠目叫道:“这是……这是青宁的丝帕?” 韩庸微微点头,看着顾昌不语。 顾昌道:“青宁的丝帕怎在这小子身上?难道说……” 韩庸缓缓道:“大公子,这奴才怕是不止私闯后宅这么简单。也许做了什么作死的事,要毁了顾家的声誉了。此事事关重大,可了不得了。” 顾昌已经气的咬牙切齿了。堂妹的丝帕在李徽身上,这说明什么?那狗东西是要癞蛤蟆吃天鹅肉,打起顾青宁的主意来了。这还了得?岂非要毁了顾家的名声? 顾昌铁青着脸一言不发的冲到李徽面前,抬手啪啪打了李徽两个耳光。李徽双手被护院捉住,根本无法躲避。这两巴掌打的李徽脸颊火辣辣的疼,嘴角咸呼呼的,有鲜血流出。 李徽心中恼怒无比,怒声道:“大公子,我犯了什么错?我非你顾家奴仆,你们怎能抬手便打?” 顾昌怒骂道:“打你还是轻的,待禀明叔父,要将你活活绞死。你这狗奴才,打着这些歪主意,敢放肆到我顾家头上了。说,这是什么?从哪里来的?” 李徽看到了顾昌手中的丝帕,心中雪亮,一时之间说不出话来。 清洗这丝帕的时候,李徽看到了丝帕上的小字。但是根本没在意。谁能想到这丝帕被顾昌他们得了,这下确实会引发误会了。但是自己似乎无法解释。若说是顾青宁给自己包扎伤口的,岂非承认了私入南宅后园的事。而且,这岂非也给别人抹黑了。 李徽心中激愤,一股倔强之气从心头升起,越是这种时候,却偏偏不肯屈服。 “呵呵,你想知道,我偏偏不告诉你。”李徽舔着嘴角的血冷笑道。 “狗东西,找打。”顾昌抬起一脚,踹在李徽的肚子上。李徽闷哼一声,疼的脸色发白。 “给我狠狠的打,打到他服软。若不肯服软,便活活打死。”顾昌大声喝骂道。 护院拖着李徽往一旁走,虽然关系不错,对李徽印象也很好。但是主家之命无人敢违,也只能照办了。他们将李徽按倒在地,取过棍棒来准备动手。 就在此时,便听大厅门口,有人重重的咳嗽一声,沉声道:“是谁在这里喧哗?老夫睡个觉都不得安稳?” 众人转头看去,却是顾谦站在厅门口,皱着眉头面色不善。 顾昌快步走过去,大声道:“叔祖……” 顾谦却摆手打断了他的话,淡淡道:“大公子怎么一大早来南宅了?有什么事么?” 顾昌忙道:“叔祖还不知道吧。你身边出了个贼胆包天的狗奴才,就是那李徽。你知道他做了什么吗?你瞧瞧,这是从他怀中搜到的丝帕,叔祖瞧瞧这是谁的丝帕。这狗奴才简直无法无天,当予严惩不贷。” 顾谦伸手接过那方丝帕,看了两眼,收进袖子里。脸上毫无异样表情,沉声道:“大公子,这里是何处?” 顾昌一愣,愕然道:“这里是南宅啊,叔祖怎么这么问?” “既知是南宅,大公子怎么来南宅替老夫主事了?要不这样吧。老夫去禀报家主,让大公子搬来南宅主事便是。你看如何?”顾谦缓缓道。 顾昌怔怔发愣,一时张口结舌。他当然听出来顾谦的弦外之音,那意思再明显不过。南宅的主人是顾谦,自己没有资格在这里替他做主。 还从没有人在顾昌面前说过这样或者类似的话,所以他有些惊愕,心里有些慌张。况且是一向温和的顾谦,这不是叔祖说话的风格,今日居然会当众斥责自己。 但顾谦的话却还没有说完,更让他惊愕的话还在后面。 “顾昌,你可以去问问你阿翁,问问你阿爷。就连他们,也从没有在我南宅像你这般造次。那李徽是我南宅的人,不管他犯了什么错,也该我来处置,而不是你。你明白这个道理么?” 顾昌只是个刚届弱冠之年的年轻人,加上他又是顾氏主家家主一脉的大公子,在顾家,行事说话从未有人违背。但这养成了骄横跋扈的习气。顾昌的内心以为他在顾家除了家主和少家主都得听他的。即便是南宅,他也没觉得和北宅有什么不同。 但他的行事恰恰犯了忌讳。如今的顾氏家主是顾淳顾琰这一脉。但是,吴郡顾家可不是他们这一脉所有。吴郡顾氏是一个整体,由顾氏远近各房共同构成。形成的是一个以血脉为纽带的利益共同体。 顾谦和已故堂兄顾悦之这一脉实力并不弱。祖上顾荣也曾为江南士族领袖,官至侍中。也曾为顾家家主。后顾荣的侄儿顾和在朝中领袖群臣,任中书令。顾氏家主便到了顾和这一脉。 所以说,吴郡顾氏和其他大族一样,一切以家族利益为出发点,来协调内部的关系。加上血脉的联系,组成的利益共同点。同为门户所计,为利益所计。这是一个基本的共识。 到了如今这时候,吴郡顾氏和其他江南豪族一样,受北方侨姓大族打压,在朝廷里失去了重要的位置,已经有衰败之象。北宅南宅两脉其实都没有出什么出类拔萃的人物。少家主顾琰也不过是个太守罢了。能继续作为家主传承,多少是因为顾谦的谦让以及顾悦之之子顾凯之对于家族事务和朝廷官职的不热心。 顾恺之是大名士,他可是和大晋诸多名士都有良好的关系的。无论是琅琊王氏,陈郡谢氏,太原王氏等侨姓大族之中的实力人物,都对顾恺之的绘画技艺极为推崇。顾恺之也是他们的座上之宾。 可惜顾恺之醉心丹青之术,对其他的根本不上心。对官职家族这些事毫无心思。否则的话,顾恺之定在朝中有一席之地。那么顾家的格局便不是现在这般情形了。 顾昌这种后辈根本不懂这些道理,也不明白家族内部的微妙关系。还以为他是家主的长孙,以后就像皇位一样能够继承家主的位置,顾家一切他说了算似的。其实就算他爷爷顾淳来,在南宅也不会打打骂骂,因为顾谦虽非家主,在顾家的地位却是极为特殊的。 顾谦面色清冷,他不能容忍顾昌如此放肆。其实他在看到丝巾的时候便明白了原因。但是越是如此,越是不能让顾昌这么放肆。倘若李徽当真狗胆包天,敢勾搭自己的孙女,那也是暗中让他消失,而不是如此大肆宣扬。 甚至可以这么说:顾昌这么做,明显是给自己难堪,带着有意为之之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