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中的两个女子的身份,李烁自然是从附身的这个叫李徽的少年的记忆之中早已知晓。 年老的那个瘸腿妇人叫丑姑,也不知是不是真实的名字。她是家中的一名奴仆。那中年妇人便是自己的母亲顾氏。除此之外,这个家中再无其他人了。 这个家目前的情形很不乐观,生活拮据,举步维艰。这一点从母亲顾氏不得不去顾家主家去帮衬做事便可以看得出。 说起来,母亲顾氏的出身也算是吴郡顾家大族。吴郡四大族‘顾陆朱张’并称为江吴郡四大士族,顾氏名列其中。这些吴郡大族的家世渊源可以追溯到汉代和三国之时,都是名门望族。 但是,这对李徽一家来说意义不大。因为他的母亲虽然姓顾,但和目前的顾氏家族的主家并非一脉。具体是那一条支脉下来的未可知。少年李徽的记忆中只知道,母亲在顾氏家族之中没有丝毫的地位。 原因很简单,顾氏大族从东汉时期的先祖颍川太守顾奉开始往下开枝散叶,绵延到如今已经历经十几代。顾氏子孙何止千人,之间的血脉亲疏已经差异很大了。 可以确定的是,母亲顾氏这一脉和现在的顾氏一脉之间相隔八九代,虽然都是顾氏子孙,但却已经是大树主干横生枝杈上的细枝末节。 现在的顾家家主顾淳在辈分上来说是李徽的母亲顾氏的叔伯辈,但也只是名义上的叔伯而已。实际上,血缘已经很淡了。除了姓氏相同之外,几无任何关联。现如今的顾家大族除了和主家血脉相近的族中成员之外,便是外围这些这些姓顾的旁系支族,但是却并非核心家族成员,都是托庇于顾氏响亮家族声望之下生活的这些人。 血缘如此疏远倒也罢了,更别说母亲顾氏其实严格来说已经不能算是顾家人了。因为她是出嫁的女子,出嫁之后死了丈夫之后回来,这又是一层隔阂了。 李徽的父亲李智是丹阳郡人,家族是丹阳郡当地的小士族。士族之间联姻很普遍,江南各大家族之间的通婚和巩固相互的关系更是常事。不过像李徽的父亲这样的地方小士族,可可娶不到大家族中主家的近亲女子。 当初李智娶了顾氏,其实便是一种退而求其次的做法。毕竟也算是和顾家联姻了,哪怕只是支脉顾姓女子,也是有裨益的。 李智确实很快在婚后混到了一个郡主簿的官职,也算是出人头地了。只可惜寿短,不到三十岁便生病去世了。母亲顾氏年纪轻轻便守了寡。出于种种原因,孤儿寡母在丹阳郡难以立足,于是顾氏便带着只有几岁的李徽回到了吴郡,托庇于娘家这棵大树之下,想着起码有个依靠。 然而,李徽的记忆中有着诸多的不愉快。比如顾氏主家对自己母子漠视和疏远,比如自己这十多年之中受到的顾氏子弟的白眼和欺凌。这些虽然都是一些碎片化的记忆,但穿越者很深刻的体会到了附身的这个少年的内心受到的伤害是刻骨铭心的。 至于这个家里居然还有一名仆役,看上去确实有些奇怪。但其实并不奇怪。当初李徽的父亲李智去世之后,家道中落,家中仆役也都作鸟兽散。唯有原本是做洒扫和粗重活计的一名仆妇留了下来,帮衬着李徽的母亲顾氏,陪着她一起处置后事,陪着这孤儿寡母一同度过艰难岁月。 在前几年,丑姑还出去帮人做气力活。做担柴背水这样的事情,赚来些钱粮贴补家用,可以说是忠义之仆了。丑姑的理由只有一个,当年她和家人从北方南来,流浪街头,差点饿死。是李家人收留了她,所以这一辈子她都感恩李家。所以李家家道中落,她不能抛弃李家的孤儿寡母。 不过三年前,丑姑做事的时候扭伤了腿,她自己硬是瞒着顾氏不去就医,结果落下残疾。她担心自己是累赘,偷偷跑出去,却被顾氏追了回来。顾氏不是忘恩负义之人,怎会抛弃丑姑。 总而言之,李徽综合各方面的信息得出了结论,自己目前的处境很是糟糕。家境拮据,寄人篱下,前途渺茫。自己已经十七岁了,却靠着母亲去主家做事养活着,没有任何的目标和前途可言。 这是个很现实的问题,那便是如何解决家庭目前的窘迫境地,起码要自食其力才成。长远的目标且不说,总不能让母亲劳累辛苦的养活自己,那自己岂能心安理得。 自己虽然暂时没有什么长远的打算,但养活家里人,让她们过上好日子,这应该是责无旁贷之事吧。 李徽郁闷的很,这一次穿越简直是一场灾难。穿越乱世,又出身如此贫寒艰难,而这里又是唯出身论的东晋,世家大族们的天下。这个开局可谓是史诗级的艰难。 如果各种穿越的人生也有评级的话,李徽的评价是,自己抽了个下下签。 当然,也并非是全无是处。李徽是个乐观之人,他强行给自己找了三个足以宽慰自己的理由。 首先,自己附身的这个叫李徽的少年的皮囊倒是很不错,面容俊美,身材修硕,是个翩翩美少年。比之自己后世的容貌英俊了不少。 其次,虽然这里是乱世,但自己穿越在东晋王朝,而不是在这个时代的北方国度。相对而言,东晋目前还算是一个较为稳定的朝代。 以自己所知的历史来看,距离东晋的亡国起码还有四五十年。也就是说,自己或许不必经历北方诸国的杀人狂魔们掀起的混乱征伐腥风血雨,或许……能够安安稳稳的渡过这一生。 最后,这个时代生活着众多如星辰闪耀一般的人物,他们的事迹流传千古,令人景仰和钦佩。这倒是让李烁有一种身在梦幻之中的感觉。王羲之谢安顾恺之这样的人物就生活在这个时代,如果能够亲眼目睹他们的风采,倒也是一件令人期待的事情吧。 …… 午饭的时候,老妇做了饭菜请李徽出来吃饭。李徽打开房门衣着整齐的走了出来。 “小郎气色很好啊。身子感觉好些了么?”老妇问道。 李徽点头笑道:“多谢丑姑,我没事了。多谢你照顾。” “那可太好了。大娘子知道了,可不知多高兴呢。快吃饭,老奴给小郎盛饭。”老妇连忙动手侍奉。脸上的皱纹都笑开了花。 看得出是发自内心的欢喜。这是这段时间以来,小郎第一次主动说话。 七八日前,小郎像是中了邪一般的突然便昏迷不醒。请了郎中来,说是恐怕没救了,自己和大娘都吓坏了。大娘子就这么一个命根子,好不容易养活成人,要是没了,大娘子也活不成了。 好在小郎很快便清醒了过来,只是变的沉默寡言了起来,把自己关在房里发呆,嘴巴里嘀嘀咕咕的不知在说些什么。现在小郎的情形明显好转了,脸上有了笑容,眼中也有了神采,那可太好了。 李徽感受到了老妇的情绪,心中有些感动。好歹自己不是孑然一身,身边还有关心自己的人。在情感上多少有些慰藉。虽然说目前自己还并不能完全的融入。而且这丑姑忠义,心中对她也颇有些敬佩。 饭菜一般,滋味也清淡普通,但李徽还是吃了一大碗糙米饭,喝了半碗汤。身体很重要,自己这幅皮囊虽然俊美,但是瘦巴巴的,手无缚鸡之力,这可不成。 因为脑子里有些事情还很混沌,李徽想知道答案,于是便有一搭没一搭的向着丑姑询问。 “丑姑,你可知道,桓大司马的北伐开始了么?”李徽问。 根据李徽所知道的历史,太和四年,桓温的第三次北伐开始,然后失败了。李徽想对照一下历史是否契合,所以开口询问。 “桓大司马?那是谁?”丑姑呆呆发愣。 “那么……你知道谢安么?”李徽又问。 “谢安?不认识。老奴倒是认识谢大安,那个独眼瞎子,坏的很。天天仗着主家的势,耀武扬威的。哪天一跤摔死他个狗东西便好了。”丑姑气呼呼的道。 李徽笑了起来,自己可真是犯糊涂了,向丑姑这样的普通老妇问这些话,属实有些浪费口水了。普通百姓怎会关心国家大事,又哪里认识什么士族名士。柴米油盐还关心不及呢,管那些事作甚。 “母亲她上午去求雨了?”李徽只得询问一些眼前的事情。 果然,丑姑对这些事是清楚的:“是啊,咱们吴郡好长时间没下雨了,去年冬天雨雪便少的很。今年清明的时候没下雨,老奴便知道坏了。清明都不下雨,今年雨水会很少。哎,秧苗要晒死了,大伙儿都要急死了。城里大族便设坛天天求雨,求了一个多月了,一滴雨也没下来。这么下去可怎么得了。” 李徽微微点头,所处的这年代是农耕为主的社会阶段,农耕靠天时,大旱大涝酷暑严寒都是影响生产的因素。 “主家本来都是自己亲自去参加的,但这不是天气太热了么?便也不去了,各房便找人代为参加。大娘子这些天每日都去,人都晒的脱皮了。小郎这段时间又是生病,哎,大娘子这半个多月里可是黑瘦了一圈呢,真是叫人心疼。可我这残废也帮不上她啊。”丑姑叹息着絮絮叨叨的继续道。 李徽心里有些发紧,沉声道:“明日我去。” 丑姑一愣道:“那怎么成。小郎还没康复呢,大娘子也不会答应。” 李徽笑道:“晚上母亲回来我跟她说。而且,我也已经康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