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老头提着灯笼走了之后,晒谷场上的农户们也三三两两的拎着小板凳各回各家,各家纷纷开始大声呼唤还在外面疯玩的孩子,忙碌的一天就此结束了。 天色已经全黑了,若不是晒谷场上还点着一堆火堆,几乎到了伸手不见五指的地步了,朱瞻基一直等到农户们都走完了之后才缓缓站起身来,使劲的跺了两下脚。 蹲的太久脚都蹲麻了,不是他不想走,而是他没照明工具走不了,好在刚刚被赶走的余佳十分贴心的举着火把找了过来。 “殿下.......”余佳举着火把来到朱瞻基身侧,轻声喊了一声。 朱瞻基看着余佳没说话,只是沉默的紧了紧身上的大衣,心情有些复杂。 那些农户们忘记了他,余佳倒是没忘记他,朱瞻基竟有些感动,就是不知道他没了皇太孙这个身份,余佳还会不会如此忠心了。 今天在西山的见闻让他觉得有些气馁,比起苏泽来他差的太多了,没了皇太孙这层身份,他好像什么都不是,反观苏泽则不然,即使没有朝廷的身份,想必苏泽也一定会得到很多人的拥戴吧。 在清风县的时候这种感觉倒是不太深,主要是因为他觉得是跟着苏泽时间久了,清风县人才会如此信服苏泽,可今日西山一行让他知道不是这样的。 苏泽虽然平时有些不着调,可关键时刻还是靠得住的,百姓们心中也有一杆秤,知道跟着谁能过上好日子。 他倒不是嫉妒苏泽如此得民心,而是在反思自己的不足,苏泽在摸爬滚打当中成长,他也潜移默化在成长。 也许苏泽说的对,他真的应该放下身段亲自去体验一下民间疾苦。 念头万千,朱瞻基轻声吩咐道:“走吧,去镇国卫,天色不早了,今儿就不回京城了,在镇国卫歇一晚。” 说完,朱瞻基自顾自的迈动脚步,他要是没记错的话他虽然不怎么去镇国卫,苏泽是给他留了住的地方的,今天倒是可以派上用场了。 余佳见朱瞻基兴致不高也不敢多言,举着火把小心翼翼地为朱瞻基照明,主仆二人一路沉默进了镇国卫军营。 在镇国卫军营门口的时候还险些闹了误会,守门的军士不是白天那几个值守的,因此没有认出朱瞻基来,误以为是来袭营的贼人,差点直接把朱瞻基和余佳给拿下了。 镇国卫的日常操练就包括夜袭,自然警惕性非常高,没有任何人可以无声摸到军营附近,更别说摸进军营了。 没办法,警惕性不高不行,刚开始操练那几天他们可是吃够了苦头,苏泽那个大恶人安排了人夜间袭营,大晚上的冲进去就是一阵闷棍,弄的镇国卫上下苦不堪言,次数多了,有了经验之后,自然警惕性就提上来了。 好在余佳取出了东宫的牌子,军营里的柳溥等人闻声赶来才没闹出误会,这下子朱瞻基心情更加复杂了。 一方面是高兴,镇国卫这支才组建了没几个月的卫所如今已经今非昔比了,军纪方面比得上那些老兵了,不再是花架子了。 另一方面则是有些失落,觉得错过了太多,并没有看到镇国卫的成长,这还是他的亲军,结果他却不闻不问,这几个月只来了一两次,全靠苏泽帮他操练,管着这上下几千号人。 苏泽今晚并没有回镇国卫,而是在矿上住下了,朱瞻基也没心情和柳溥等人说什么,领着余佳回到了苏泽给他安排的营帐中。 镇国卫如今已经走上了正规,他一个门外汉就不指手画脚了,不过他回到营帐中也没有休息,而是让人取来了纸笔,写下了今日在西山的见闻,其中包含了一些他自己的感悟,准备明天回宫之后和朱棣说说。 这一晚,朱瞻基彻夜难眠,躺在床上翻来覆去,横竖睡不着,脑海中全是白天在西山的所见所闻。 而这一晚上也不只有朱瞻基一个人睡不着,还有另一个人也同样睡不着。 这人不是苏泽,苏泽早就睡的和猪一样了,他是很注意睡眠的,用他的话来说那就是早睡早起身体好。 这年头没什么娱乐活动,要是在家里还能和苏幺幺玩玩小游戏,可在矿上全是男人他也没什么心思玩了,处理完矿上的事情早早的就睡去了。 睡不着的是朱瞻基那个愚蠢的弟弟,朱瞻基虽然没回宫但也差人回去通报了一声,加上太子和太子妃对朱瞻基管束不严,也习惯了朱瞻基留宿宫外了,可朱瞻墉就没那么好的待遇了。 由于朱瞻基没有回京城,自然也就没人领朱瑞澄和朱瞻墉回宫了,朱瑞澄还好,毕竟年纪大些,要懂事些,天还没黑就要回宫了,可朱瞻墉那个熊孩子出了宫就和没了缰绳的野马一样,四处撒欢。 朱瞻基和苏泽在庄子里还好,有人管着他,可朱瞻基和苏泽前脚刚走,朱瞻墉那熊孩子就去庄子上撒野了,大冷天的还要下河抓鱼,他的侍卫也不敢管他,朱瑞澄的话他也不听,活脱脱一个被关坏了的熊孩子。 苏泽的人因为顾及他的身份,也不敢管他,顶多看着他点,保护他,可拦不住他要干嘛。 到了回宫的时辰,朱瞻墉那是打死不回宫,急的朱瑞澄都快哭了,无奈之下只能先回了宫告诉了太子和太子妃。 太子和太子妃可没那么好说话,一声令下就让人去庄子里把朱瞻墉抓了回来,抓回来就是一顿打板子,把熊孩子打的哭的死去活来,口中直喊大哥,姐夫救命。 可惜没人来救他,苏泽和朱瞻基还在西山呢,就算苏泽在也不会救他,说不定还会拱火,熊孩子讨厌死了,就该打。 狗东西那是吃不了都要兜着走,即使都要被抓回宫了,还不忘苏泽弄出来那些稀罕玩意儿,那是一股脑打包带走了,一个都没给苏泽留下。 打个比方,那就是亲戚家的孩子来你家玩,他倒是没弄坏你珍藏的手办,可他却一股脑打包带走了,你说该不该打! 大晚上的,朱瞻墉撅着个屁股爬在床上,口中哼哼唧唧的,心中却在琢磨还有没有机会出宫玩,这宫里他实在是呆腻了,还是外面好玩。 庄子里那些和他同龄的孩子一个个的说话又好听,还都有本事在身,他超喜欢那里的,可惜的是他们也要上学,没多少时间和他一起玩。 他就想不明白了,为什么庄子那些和他同龄的孩子为什么那么爱读书,一个个的放了学摸了会鱼就要回去做功课了,都不用父母催促的,很是自觉。 读书不是很幸苦吗,他巴不得不用读书做功课,为什么那些同龄人却那么喜欢读书和做功课呢。 年纪还小的朱瞻墉并不明白,他所厌烦的却是别人梦寐以求的,他生来就住在罗马中心。 他不读书也没关系,成年之后受封就可以出去当一个郡王,等到了太子上位他就成了亲王,一辈子衣食无忧,锦衣玉食。 可那些庄子里的孩子不行,他们不读书一辈子都改变不了自己的命运,读书对他们来说是一次改变命运的机会,他们需要把握住这次机会。 不读书只能跟着父辈们一起种地,可读了书就算不做官依然有很多可以选择的机会,可以去做账房,也可以去教书先生,可以从事省力一些的活来维持生活。 其实那些庄子里小孩子也不懂,可他们父母是这样嘱咐他们的,他们父母又是听住宅里的人说的,所以他们都信了,因为那是苏泽说的,是他们东家说的。 读了书,识了字就可以去东家的产业工作,一个月拿好几两银子,比种地好太多了,即使现在东家慈悲,不收这些农户租金,可父母总是希望自己的后代能过上比他们更好的生活的。 也许他们要求有些严格了,不好好读书还会揍自家孩子,可他们内心还是希望自己的孩子能过的好一些的,初衷都是好的。 也许孩子们会心生怨怼,不理解大人们的想法,可等他们成年之后才会知道,父母只是想让他们过的好一点罢了。 就如西山那些农户们一样,让他们去读书识字他们会担心误了地里的农活,可让孩子去读书,他们是愿意的。 不收学杂费,不收书本费,包吃都是次要的,而是他们看到了孩子读书的好处,读了书就有了出人头地的机会,不用跟他们一样只能在地里刨食。 可怜天下父母心。 朱瞻基还没想透这一点,他仍疑惑为何那些农户愿意送孩子去读书,自己不愿意去,尚要有人给他解惑。 一夜辗转难眠,到了天明时分,朱瞻基一大早早饭都没吃就匆匆回到了京城了,回了京城之后没回东宫,而是进了宫。 皇宫中,朱棣早就起了,作为马上皇帝,他很注意饮食健康,和时间管理,早早的就起来打着他自己创造的拳法活动筋骨。 活动完了筋骨,旁边伺候的太监宫女立马端来了洗漱的毛巾和水盆,擦完了身上因为运动出的汗,朱棣才慢悠悠的前往了乾清宫,开启了他作为皇帝忙碌的一天。 即使是很多奏折都交给太子帮忙处理了,乾清宫的案牍上还是摆放着不少的奏折等着他处理。 都是内阁和太子无法定夺的奏折,才会呈到他面前批阅,无非是这里糟了灾要拨款,那里又有灾要拨款。 之前苏泽还在说大雪之后必有大水,这不就来了,如今的大明说是四海承平,其实远远算不上盛世,能摆放在朱棣面前的奏折终究只是少数,更多的奏折是到不了朱棣身前的,就算到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到了。 可能朱棣看到奏折的时候,奏折上汇报的消息已经失去了时效性,就比如大明最南边糟了灾吧,等奏折到了京城都是好几个月后了,再等朝廷这边皇帝批阅答复了下去,圣旨再转回去,大半年都过去了,黄花菜都凉了。 遇到了能干的官员还好,起码不会看着治下百姓去死,遇到了那些不管事的官员可就糟了。 御案上除了摆放着奏折,还摆放着一碗粥和几碟咸菜,乍一看有些寒酸,皇帝就吃这个当早餐? 实则不然,里面大有玄机,粥自不去说它,用的都是精挑细选出来的贡米,那咸菜也是有讲究的。 有了辣椒之后,腌萝卜,辣白菜等辣椒腌制的咸菜自然也跟着出来了,如今在苏泽开的火锅店里就能吃到,暂时不外售,全天下独一份! 那既然是苏泽弄出来的,他倒是没献殷勤送进宫,主要担心朱棣摆架子瞧不上嘛,可朱瞻基是能吃到的,他尝过了之后觉得味道不错就带了不少回东宫。 东宫这边太子妃又是回来事的,又送进了宫里,上次王贵妃取出来给朱棣喝粥的时候吃,朱棣尝过之后就爱上了这辣椒腌制的咸菜,一顿不吃还觉得有些不尽兴。 军伍之人本就重口味,喝的下烈酒那自然吃得了辣,不但如此,朱棣还嫌弃苏泽送来的不够辣,直接差人上门去问苏泽要配方了。 皇帝都要了,苏泽还敢不给吗,所以宫里如今是不缺腌萝卜,辣白菜这些下饭咸菜的,还别说,这玩意儿在宫里还挺受欢迎的,不但朱棣爱吃,那些妃嫔也很爱吃。 不过宫里吃的咸菜也不一般,用的萝卜也好,白菜也好,都是精挑细选出来的,硬要较真的话就是品相要比火锅店卖的要好不少,端的是一个色香味俱全。 毕竟火锅店卖这玩意儿也只是宰冤大头的,不整科技与狠活是因为没那个条件,还能卖多好的出去不成,卫生没问题,腌制的时候没上脚已经是苏泽良心了,再要求色香味俱全那就有些说不过去了。 就特么一两银子一碗的腌萝卜,难不成还要整个国宴水平的出来? 虽然这一两银子一碗的腌萝卜明摆着是要宰冤大头的,成本充其量也就几十文钱,真不贵。 就这还是因为是冬天,没有新鲜的萝卜白菜,只有大棚种植的,要是寻常时候,成本还能更低。 苏泽赚是赚了不少,这都不算暴利了,而是明抢,可这也不是那些冤大头提要求的理由。 做生意嘛,可不就是能赚多少赚多少,还有人嫌钱多不成? 一个愿打一个愿挨,你情我愿的事情,那些冤大头,有钱人,达官显贵就爱这一口,没别的原因,因为他稀罕啊,除了火锅店,其他地方吃不着,天下独一份,要的就是图个新鲜和稀罕,多花点银子他们也乐意,真要太便宜了他们还嫌掉价呢。 物依稀为贵,越稀有越值钱,再加上这是垄断的,全天下独一份,白菜萝卜不稀罕,稀罕的还是辣椒。 卖一两银子在苏泽看来真不算贵了,有好这口的自然会愿意当这个冤大头的,要不是实在不合适卖高价,苏泽那黑透了心的,能卖的更贵。 不过这也只能赚点小钱,赚大钱是不指望的,这玩意儿再稀罕也只能割一茬有钱人的韭菜。 想要赚更多的钱还是只能走薄利多销的路子,听说过炒房,炒地的,可没听说过炒咸菜的,苏泽真丢不起这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