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知道吗,这里原本只是个小村子而已,远离官道,又没有什么特产,此前一度是被上头遗忘的地方。”
捕头伸出手来,指着自蓝山脚下这一片土地说道:“原来这里一片都是荒地,百姓日子过得清贫,一年到头种地也落不下几个钱来,直到我们来了。”
云荷月听着他说话,讲到这里的时候,居然有种发自内心的自豪:“若不是我们老爷到了这里做官,你今日看到的也不过是个破烂的村子而已,镇子上那些个光鲜亮丽的家伙,未必会比食不果腹的难民强上几分。”
“他们......”云荷月似乎懂了。
“你以为二爷为什么一直劝你们走?”捕头回头看了眼那死不瞑目的老者,他笑着道:“蓝山上下都是一伙的,我们和他们才是一条道上的,你们这些外人若是不来,这里会太平万年。”
这捕头朝冷笑道:“可惜啊,总有些自命不凡的大侠觉得我们苦了人家的,短了人家的,哼——笑话,若说将来要下无边地狱,这镇子上没有一个人能够逃得过!”
天际的落日终于彻底没入了山峰之下,云荷月也垂下眼眸来,带着一片灰蒙的暗沉,她问道:“你们要那些孩子做什么?”
“不知道。”
说起孩子的时候,捕头的脸色稍微有些难看,他板着脸道:“上头的人总会有自己的想法,既然他们要,那我们给他们就是了,总不能让老爷们什么好处都不得,白白给我们干活吧?”
“你应该也是这镇子上出来的吧?为什么你能坦然接受这些?”云荷月盯着那捕头道:“为官者,为朝廷造福一方是他的本职,何来好处之说?”
那捕头笑得有些阴狠:“本职?呵——这不过是读书人嘴上的高头讲章,女侠若是信了,那才是真的蠢得不可救药。”
说话间,老者的尸首已经被裹上了白布抬出了小院,捕头平静地道:“本捕头好言相劝,还望女侠以大局为重,这里没有什么冤情,也没有什么委屈,三眼菩萨普度众生,不必你们操心了。”
云荷月抬起头来,日落之后,乌泱泱的黑云笼罩着镇子,哪怕纯净如月光,透过那乌云落在地上,也沾染了一层叫人惋惜的灰蒙。
神佛不在天上,菩萨也不在山上,这个三眼的妖怪原来一直都在镇子里,这里有着可以供养它继续存在下去的土壤,它也并非不可战胜,只是从来没有人愿意去反抗而已。
云荷月在院子前停留了很久,久到天色已经彻底变暗,巫朔踏着零星的月光来到她身边:“不用想太多了,用孩子换来富足的生活,这是他们自己选择的道路,我们管不着——走了。”
巫朔劝完之后,云荷月终于迈开了脚步,只是巫朔走了两步才发现,对方和他走的方向完全相反:“嘿,是这边。”
他在后边招了招手,可惜云荷月根本不加理会,巫朔无奈地叹了口气,那前方——是衙门。
很快,杀声打破夜幕的宁静,慌乱中的镇民看到了衙门方向一片火光冲天,人人面上都带着惊恐之色。
一个中年人哆嗦着来到巫朔的身边,乞求道:“不可啊——少侠不可啊!”
巫朔看了他一眼,发现那双眼中既有惊恐,也有不舍,唯独没有大仇得报的快意,周围一群人也是一样,人人眼含忧虑,哪怕是那丢了女儿的布店老板,也是如此。
“大侠求你停手吧,如果赶走了菩萨,我们该怎么办啊!”衣着富贵的男人搓着一双干农活的手,满脸的不知所措。
其他人也多少都是如此,或是求饶,或是怒骂,那捕头的话没有错,蓝山上下是一样的,多的是如他一般真心信仰这个残忍菩萨的人。
“你们求错人了。”
巫朔一句话堵住了众人的口,他背对着众人摆了摆手,然后也朝着火光亮起的方向走去:“我们不是什么大侠,我们就是两个路过看热闹的人而已。”
此刻的衙门里已经乱作了一团,云荷月平日里是个将规矩二字挂在嘴边,时时刻刻都给自己设条框的人,可她一旦动起手来,却完全又是另一个样子了。
一把大火烧得衙门里外没有一处安全,十多个捕快被她一拳打倒之后直接顺手丢进了火场之中,哀嚎声很快也被大火吞没。
这些捕快不在蓝山上,他们收拾得很干净,穿上了官府的衣服,拿着朝廷的刀枪,做的却仍然是山贼的行当,甚至尤有甚之。
所以云荷月收拾起他们来根本没有任何犹豫,最后一个倒下的是那捕头,他的表情似乎一直都是这样,冷漠,不屑,眼底仿佛谁也容不下。
“你们好大的胆子,”捕头捂着凹陷下去的胸膛,两腿匹开靠在柱子上坐着:“拆了这座菩萨庙,你们两个也逃不掉。”
“这就不劳捕头大人费心了。”
巫朔从云荷月身后走出来,他躲开一根掉落的断木,左右瞧了瞧,问道:“这衙门怎么是个空架子,你们那位‘菩萨’呢?”
衙门里除了这群捕快之外,师爷,县令这些人是一个都看不到,人员结构单调得离谱,简直就是个草台班子。
“呵呵。”
死到临头,这捕头的神情仍是颇为不屑:“蓝山境内六七个村镇,都在供奉三眼菩萨,你们纵使拆了这一座,也还有下一座。”
云荷月脚尖一勾,地上的横刀被她挑起落在了手中,转眼就横在了对方的眼前:“幕后之人到底躲在了什么地方?”
捕头看着云荷月的双眼,企图从中找出一丝一毫的逞强来,可惜,他没有找到。
有气无力地冷笑了两声之后,那捕头的神情逐渐萎靡了下去:“在东平。”
“他叫什么?”云荷月再问道。
“他姓伍。”
说完之后,捕头忽然又出声道:“我可以求你们一件事吗?若是在东平见到一个叫平儿的姑娘,能不能帮我——”
话音未落,又一块燃烧的断木砸落,将捕头的后半句话一起埋葬,大火终于是把整个衙门吞噬干净,巫朔和云荷月在外面看着它一点点被烧尽,连带着几具刚刚抬回来,裹着白布还没来得及下葬的尸首。
“你看看,到头来还不是闹成了这样,若是云姑娘听我一句,今日在蓝山上结果了他们,不就能少搭进去几条人命了吗。”巫朔说道。
云荷月将手中的横刀也丢进了火场之中,她说道:“这不一样。”
“哪里不一样?”巫朔问道。
“我不想错杀无辜......”云荷月似乎想起了什么,神色有些沉重。
巫朔可惜地道:“好人未必有好报啊,云姑娘这样未免活得太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