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杭大运河起始于春秋,完成于隋,至大宋时最终成为纵贯南北的水上要道。
南启临安,北至燕京,此时刚刚经历战乱与南渡,金兵依旧不时来犯。局势维稳,民心不安。所以不管是商贸还是漕运皆呈现萧索事态。
所以即使运河渡口每日都有很多官船私船往来,贯通大江南北,可是愿意北上的船只,却极难找到。
“这位客官,可要渡船?”一个船老大本来正在打瞌睡,一听到渐渐接近的脚步声就反射一般殷勤探问,渡船也是生意,不殷勤点还真不好捞到好买卖。
然而抬头一看却愣住了:来到眼前的只是一个十岁左右的小童。穿着一身绣着古怪花纹的黑衣,头发分成两半各梳了一个髻角,两缕未曾梳上去的黑发垂在两边,一如同龄孩子的正常身高和清秀模样。只是别扭的是他的眼神:船家不知道要怎么说,分明是一副书童的打扮,可是那个傲慢骄傲的样子,比他见过的任何一个当官的少爷还明显,却不叫人讨厌。
就这样才叫别扭。
船老大想着这该是替人跑腿的孩子,看他一身衣裳就知道他的主子来头一定大,于是不敢怠慢:“小哥,可是要坐船么?”
那个小童上下打量了船老大几眼,道:“我们要包下这艘船。”
“行行行!”果然是大生意,船老大立刻眉开眼笑,“请问尊驾有几人?”
“就我和我家少主两人,我们要北上。”
“北——”船老大露出吃惊的表情,这北边…….可是被金人占领了啊,这么小的孩子去,岂不是送死么?
小童不耐烦道:“到底去不去?不去我们就找别的船去。”
“去!”船老大心一横,既然去的是险地又是远路,自然就把价格抬了一倍,“只是这价码有点高,得十两银子…小哥也知道,那北边可是凶的很呐。”
小童轻笑一声:“可以。不过我家少主爱清静,一路上只管好你船就行了。”
“这是自然。”
生意谈妥,于是船老大就赶忙去打水煮茶,等着那个小童将他家的少主迎来就好启程了。
......
“船家!船家等一下!!喂!——”忽然间一个声音在码头上大喊,“等一下!我们要搭船!”
“什么?”船老大从船舱中探出头。
已经是下午,夕阳照在河面上,璀璨如血。船老大眯着眼睛,依稀看到两个人影从远处飞奔而来,其中一个个子小得多的脚步轻盈飞快,确实一个身穿绿色衫子的小后生,带着一顶儒生帽,帽子有些大了,都压住了眉毛,只堪堪露出一双大眼睛。
“船家!我们要搭船!”
船老大看出来这个小个子并非是个能够拿主意的,一开始就没吭声,直到另外一个年轻人慢慢走近,这才把头上的斗笠抬了抬。
却是一个身着青衫的年轻人,芝兰玉树风度翩翩,一双眼睛中透着贵人才有的疏离感,他看起来像个书生,但是腰间却配了一把长剑,难道是个侠客?
一向阅人无数以眼光毒辣得意的船老大,这一次也好像要栽了跟斗。
虽然看不出对方的身份,船老大却能一眼看出来对方身上衣裳的料子——寻常布料,并非是什么苏绣蜀绣,也不是出自大布庄的成品。想必不是个有钱的主,于是便没好气的问:“去哪?”
说话的还是那个活泼的小个子:“大名府。”
又是北上……船老大皱起眉,在心里唾了一口,直接拒绝:“不去!”
“船家,我们在这里已经等了五天了,就今天来这你这一艘船,我们有急事要去大名府,求您与个方便。”那小个子还从怀中摸出一锭银子,“这是五两银子。”
船老大本来心中已经不乐意到了极点,可是一看到雪白的银子,不禁心中又开始动摇……既然那回没事……那么这次应该也不会有什么问题…….吧?
“行!”船老大被银子迷了心窍,嘴里却还要讨个好处,“我船老大今日就权当做个好事!这往北可是找死的差事,要是往常,别说五两,五十两都不去!”
“多谢了!”一身男装打扮的云朵朵见船老大已经点头答允,顿时松了一口气,未等船老大的竹篙递过来就一个纵身跃上了船头,端的是身手敏捷,引得船老大多看了一眼。
夜航夜雨,去往河北大名府。
船从镇江出发,从京杭运河北上到扬州,再经淮安、淮阴、徐州、台儿庄、再至济宁到聊城、德州,最后进入河北境内。
这一条水路,不择不扣是一条凶险之地。
因为自靖康之祸之后,北边都已经被金人占领,就连运河之上也不怎么太平。很多人都听说过靖康之祸之后那边的惨况,杀戮烧抢自然不在话下,有些地方甚至几百里不见人烟,只闻到尸臭味,彻底变成了死城。
船老大披着蓑衣,在船头冒雨撑篙,不时的转过头去跟船舱中的两个年轻人说话:“这年头可真不太平啊——快到金人的地儿了,连天都阴了,不知道是不是怨气重的缘故..…”
那个年轻人并未说话,反而是那个小个子打了个哈欠,声音清脆,并无一丝半点的惧意:“天阴就是要下雨了呗——哪来的那么多的怨气?人死了就死了,人死万事空是你们凡人说的,结果呢哭着喊着死了要做鬼,也是人说的......我若是鬼,一定要念叨一句,这人可真是矛盾。”
一句话说的船老大面红耳赤无力反驳。
这原本是他百试不爽的伎俩:故意在这个深夜时候,又趁着月黑风高,渲染一下气氛,明示暗示一番此地凶险难行,若是客人上当,便开始吐露一番苦水,表达一下胆怯之心,若是客人要回返呢,他便为难道这趟即便走不成也要原价收费;若是客人还执意要走,那就要加钱——一般来说,他都不会失手。
当然,是一般来说。
船老大原本看这两个年轻人,一个年纪小一个看着是个小白脸,一定会被吓到,谁知道是个百无禁忌的。
只能悻悻撇嘴,道:“年轻人早些睡吧。过一会就到一个小码头就得停泊下来,夜雨撑船不安全。”
云朵朵在半梦半醒间点点头,钻到了被窝里面,很快就沉入了梦乡。
木云乔看着睡得脸颊红扑扑的云朵朵,不觉也觉得困意上头,于是也闭目养神起来,他在梦中闻到一丝香味,是水汽夹杂着花香,熟悉得很,可是一时间想不起来。
第二天早上金辉铺地,金色的阳光融化了虚无的梦境。
木云乔朦朦胧胧得睁开眼,只觉得身上酸痛无比,仿佛死过一回,又莫名其妙得活了下来。刚刚醒来,他甚至还有一丝的不真切感,直到听到外面潺潺的流水声,才想起自己在前往大名府的路上。
“你醒啦?”云朵朵早就醒了,木云乔走出船舱的时候,云朵朵正蹲在码头便洗漱。
船头支了一架小锅,船老大正在慢吞吞的摆放餐具,只是他今日的脸色有点不对,刚刚还被云朵朵看出来了,他不敢说实话,只能含糊说自己有点闹肚子。
实际上他是在不停的回想昨天那小个子的话......
什么叫......“你们凡人”啊?
虽然那小个子也说了一句“若是鬼”而否定了自己是鬼的事,可是,这世上魑魅魍魉,又不止单单鬼一个选项!
船老大为这个事情,纠结的一晚上没睡好,早上起来没精打采的,就看到那小个子精神头上十足的在河边窸窣,她摘下了那个有些大的儒生帽,露出了一头黑压压的头发,虽然是挽着头发,但是船老大一眼就看出来,这个小个子,是个小姑娘。
若是昨日看到,船老大会以为是这小姑娘和那年轻后生是一对小情人,但是......哪有小情人会私奔往北走的?
船老大越想越害怕,吓得差点打碎了一个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