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雪砚春的料理味道十分温和,比起前段时间吃的各种翻炒的重口味料理,还是吃平淡的家常菜更让人感到温馨。
“你小时候根本不会煮饭。”清源晓海把碗递过去,“麻烦再添半碗南瓜粥,再撒一点点糖。”
“因为那时候我才十岁诶,连锅都拿不起来。”她接过碗,又帮清源晓海添了半碗南瓜粥,再加了一勺糖,“再说了,你十岁不也不会煮饭吗?”
清源晓海点了点头,自己确实是离开了会津若松才学会的煮饭。
“哦,这个萝卜干还是和以前一样好吃下饭。”
“如果变味那就是坏了。”冬雪砚春把话题转移到他身上去,“最近有和渔麦她联系吗?”
“当然有,她主动联系我的喔。”他有些得意地说。
“那你有和她聊些什么呢?”
“嗯......就是长辈经常会对出门在外的孩子聊的话题吧。”
清源晓海只是在不断吧唧着嘴,父亲当初离开自己的时候也会发来信息,可实际上也只是说「饭吃了没」「生活费够用吗?」之类的话题。
他当初还觉得父亲除了会说这些外,一点意思都没有。
结果现在轮到自己扮演他的角色了,和渔麦之间的话题竟然也变成了这幅模样,也是怪好笑的。
“有打算去东京看渔麦吗?”
“我也有这个想法,但摆出一副思念自己的妹妹,不远百里去看她的模样恐怕会被渔麦说恶心。”
“哈哈,不会的啦,她会很开心的。”
“因为光闻气味就被她说恶心了。”
“你怎么还惦记这件事啊......”
“这足以证明这句话对我的心理打击有多大。”
清源晓海喝了一口南瓜粥,去东京见渔麦也不是不行,但起码也要等三个月吧?
不对,和外地的亲人大概要时隔多久见一面才何时呢?一个月?三个月?半年?还是一年?
说实在连他也想不清楚了。
渔麦的话题就此结束好了,清源晓海凝视着对坐的冬雪砚春,或许是太热,她正埋头用勺子不停地在碗的边缘画圈。
“砚春,叔叔回家了吗?”
冬雪砚春突然间停下勺子,轻吁出一口气说:
“还没,不过也无所谓,我已经做好了和母亲一起吃苦头的准备。”
清源晓海用黑夜般的眼睛审视着她,她就像一艘缥缈的小船,在汪洋大海中上下倾浮。
“其实也没必要全都揽到自己身上,舍弃掉其中一部分也是一种选择。”
就法律上而言,子女并没有一定要为父亲偿还债务的义务。
“那晓海你能做到?”冬雪砚春抬起头看着他,那张隐隐有着婴儿肥的脸蛋在灯光下透着光泽。
“做不到。”
自己还是无法和父亲切割开来,无法和渔麦切割开来。
“对吧,我也做不到。”冬雪砚春挤出一抹微笑道。
“那真没办法,只能抗一抗了。”
“晓海,我也想无事一身轻,可我的心愿和父亲的死亡是相关联的,等到有朝一日他如果真不在了,我一定会后悔的,很快这份后悔就会演变成我新的累赘继续压在我身上——”
东雪砚春露出百感交集的神情,手里的勺子就像一个搅拌棍,在碗里来回转动,无数蒸腾的白色雾气扶摇而上。
“更何况我父亲煮的饭菜还挺好吃的......”
为了打消弥漫开来的感伤气氛,清源晓海笑着说道:
“有我的好吃吗?”
“那还是晓海大爷的好吃。”她的嘴角微微一扬说,“渔麦不在真好,我每天都来吃。”
“这种话可别被她知道,还有,每天是不是太过分了。”
“因为我一个少女在卧室里吃感觉超寂寞的,还是想有阳光帅气的邻居少年陪。”
冬雪砚春意味深长地挑来视线,像是恶作剧般地伸出舌头在唇边舔舐了下。
虽然她的这番话明显具有挑逗含义,但清源晓海却没有邪气大起,然后上前开黄腔的从容了。
因为说不定她的这种言行举止,是自己强迫她表现出来的。
“好,那你就留下来把碗洗干净,我在旁边看你洗,让你不再寂寞。”
“晓海大爷是还想贴着我的身体挽袖子是吗?”
“拜托,除了贴贴,我真的一点动作都没有。”
“要是有多的动作,我想我也不会生气,就当是你的腰带。”
“OK,我知道砚春你的底线在哪里了。”
两人相视一笑,柔和的灯光蔓延在客厅里。
“你喊摇月了嘛?”冬雪砚春突然问道。
“什么?”
清源晓海有些濡湿的嘴唇微张,没有防备的耳朵在一点一点地发热。
“你不是说过请摇月同学一起去猪苗代湖吗?”冬雪砚春的嘴角自然而然地露出微笑。
清源晓海桌子底下的双腿在轻轻晃动着,就连上半身也有些轻微的幅度。
“还没呢。”他说。
冬雪砚春看着少年的脸庞,尽可能地咽下叹息声说:
“你出事的那天,摇月下午突然就请假回去,我以为她是来找你的。”
「我以为」三个字让清源晓海的心里有些发毛,耳郭里好像听见空调制冷剂的水滴落的声响。
“她能来找我做什么。”清源晓海仍以一窍不通的声音继续说道。
“你还没邀请她吗?”冬雪砚春瞪大了眼睛,诧异地询问,“这样不行啊,要让人家早些做准备,如果她有些事要提前离开会津若松呢?”
清源晓海愣了会儿,随即取出手机说:
“那我打给她。”
这时,冬雪砚春突然摇了摇头,同时从裙兜里取出手机说:
“不用,我打过去就好了,毕竟晓海你看上去也好像很为难。”
清源晓海的心底逐渐一点一点渗出带着疙瘩的感情,他正欲分析这种感情,冬雪砚春的电话就打通了。
她把手机放在桌面上,打开免提说:
“摇月?现在有空吗?”
这时,扬声器里传来清澄的声音。
“嗯,怎么了吗?抱歉我晚上不能出门。”三枝摇月说。
“不是啦。”冬雪砚春很自然地开口,视线盯着屏幕上的那一串数字,“只是你暑假有安排吗,我们一起去猪苗代湖玩怎么样?”
那一串数字,清源晓海早已背得滚瓜烂熟。
“去猪苗代湖?”三枝摇月问。
“咦?你没听晓海说过吗?他难道一直都在傻傻地在图书室里摆书吗?”
“......没听过。”
冬雪砚春稍微露出纳闷的表情,瞄了清源晓海一眼说:
“那一起来吧,去的人有我、吉原同学、兰子姐,还有晓海。”
“不了,我也没受到其他人的邀请。”三枝摇月说。
“没受到邀请,是吗......”
冬雪砚春的视线瞄了清源晓海一眼,随即面带笑容地说,
“那现在邀请你和我们一起去吧,人多点好玩,吉原和兰子姐都很随和的。”
“抱歉,清源同学貌似也不会邀请,算了吧,我还是——”
三枝摇月的话还没说完,冬雪砚春便倏然抬起了头,看向清源晓海的笑容中带着些许俏皮,宛如使坏的恶魔。
“晓海,你会答应吧?”
那头的三枝摇月突然卡了壳,如果不是显示还在通话中,估计都让人以为已经挂断了。
清源晓海呆滞了会儿,内心的不安在逐渐膨胀,但还是用带着笑意的语气说:
“当、当然答应。”
“摇月你看,有我在,他不敢不答应的。”
“是......是吗?砚春你把他调教的真好。”三枝摇月的声音听不出任何的情绪,但就是因此,让清源晓海愈发心乱如麻。
“那下周二可以吗?集合地点之后再和你说。”
“......好,抱歉我现在有些事情,砚春我能先挂断吗?”
“那拜拜。”
“嗯。”
电话被挂断,冬雪砚春直接把手机揣进兜里,身子微微前倾笑着说:
“听见了嘛?摇月同学说你被我调教的很好。”
“你想调教我还早了十年。”清源晓海故作好笑地说。
冬雪砚春捂住小腹大笑出声说:“那我就在二十五岁那年再好好调教晓海。”
“那现在先好好调教碗筷吧。”
接着,两人把餐具一起收拾个遍,冬雪砚春又待在客厅里聊了会儿天,直到晚上八点,才拿起书包离开。
因为就在隔壁,所以清源晓海都不用送她出门。
过了会儿,他掏出手机,给三枝摇月打去了电话,把手机贴在耳边,保持一定程度的戒心开口。
“......喂?”
“谁?”
听筒内传来和往日无异的冷静声音,让清源晓海的心里瞬间产生胆怯的情绪。
“我,清源晓海,现在就我一人。”
“调教你的砚春呢?”
一阵凉意从清源晓海的后背窜起。
“她回家了。”
“那你再打电话给她不就好了,给我打电话做什么?”
一阵短暂的沉默降临,两人如同两块无法咬合在一起的齿轮。
对她来说,自己究竟是多会藏匿的人呢?
“如果你不想来可以不来的。”
清源晓海万分注意着让自己的口吻保持轻松,然而不知为何,三枝摇月却浅短地吁出一口气,宛如是将体内积攒的疲劳一口气吐出。
“行,既然你这么想,我那天临时找个借口推托掉。”
她这次的声音不带任何情绪,清源晓海知道她的认真。
可正因为如此,清源晓海的心里却意外地不能接受。
体内仿佛存在着无可救药的意识,这份意识之强烈,说不定连自我意识都能抹杀掉。
短暂的沉默过后,清源晓海不由得开口,窗外黑色的树影,在月光下缓缓摇摆。
“......我根本就不想。”
他轻轻捏着手背,那份疼痛沿着肌肤逐渐扩散到全身。
“我知道你不想,毕竟会很麻烦。”
三枝摇月的声音听上前很是落寞,仿佛在说「这是没办法的事」,让清源晓海的心情难以平静下来。
“我根本就不想你不来。”他不由得说。
会津若松郊外的夜已深,黑暗宛如一万米的大海底部一般深邃,一切声响都被大气压碾碎。
唯独三枝摇月的声音,就像从海底忽然浮出的一颗气泡。
“......你很想我去吗?”
她的声音如一条从绸缎中抽离而出的绣线,从清源晓海的耳边进入,逐渐捆绑住他内心涌动不已的情绪。
仿佛三枝摇月就坐在自己身边,清源晓海马上别开了脸说:
“......没有。”
“骗人,你其实很想吧?”
清源晓海对这句话闭口不言,所幸她并不在这里,自己的表情也不会被她看见。
“清源同学,请问你觉得还要做几件事,才能让我回心转意和你复合呢?”他听见三枝摇月重重呼气的声音。
从三枝摇月口中听到「复合」二字,清源晓海的心里感到羞耻又手足无措。
他不是很懂为什么摇月现在说这些,但自己也没了去在意这些事情的从容。
“......我有说要和你复合吗?”
“......那、那你不想的话,为什么还要找我呢?你回来后,明明可以不和我有任何联系的。”
听着她的话,清源晓海的心脏在一阵狂跳,吵闹不已,仿佛每次眨眼产生的一瞬间黑幕里,都是呈现出三枝摇月的身影。
而自己,仿佛也变回了当年那个乳臭未干,只会听着她的琴声入睡的小鬼。
在不经意间,自己还是和三枝摇月产生了若即若离的关系。
她看上去触手可及,却又像天上的月亮般远在天边。
“你还在吗?”
三枝摇月忽然再次出声,清源晓海似乎闻到了她的气息,那清丽的香气仿佛要抓住他的衣领。
他甚至有些害怕会不会被这股香气带回国小的时候,控制不住得说出信封上写的「我好喜欢你」。
“我或许是想见你。”清源晓海说完便屏住了呼吸。
电话的那头在一瞬间没了声音,他拿下手机一看,已经被挂断了。
清源晓海有些筋疲力尽,这时手机里又传来了信息,是三枝摇月发来的——
「好,算第一次意料之外」。
意料之外......
他趴在沙发上,念叨着「还真是有够傻的」,不过自己和她一样,也是有够傻的。
可与此同时,冬雪砚春的字里话间,却让清源晓海感觉些许后怕。
因为大家都明白,会津若松没有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