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上了陌生的车,清源晓海甚至不懂得回家的道路。
路的两侧是无边无际的农田,占地不大的电车站孤零零地坐落在一边。
町内的大街小巷开满了绚烂的夏花,洁白的积云雨在天上层层叠叠。
车内很安静,只会偶尔能听见父亲打开转向灯的声音,清源晓海看不见坐在驾驶位上的他究竟是何种表情。
即便心在空转,不停旋转的车轮依旧紧紧地抓住柏油路面。
“你知道新加坡为什么不允许售卖口香糖吗?”清源芥川目视前方,突然说着令人摸不着头脑的话。
清源晓海漫不经心地把腿伸直,这车他坐过,父亲什么时候买的自己也浑然不知。
更何况父亲的年收入依旧是个迷。
不过这辆车的空间很大很舒适,起码比淅川兰子的三手卡罗拉坐的舒服。
清源芥川瞄了一眼不说话的清源晓海,自顾自地说道:
“我去新加坡的时候,来接我的朋友就问我有没有带口香糖,还叮嘱我在这里也不要吃口香糖,你知道为什么吗?”
“我知道,清理起来比较麻烦,他们不喜欢那样。”清源晓海低头看着手指。
清源芥川露出了微笑,把车速放缓了不少,比电车还要慢。
“晓海你一直在打工吗?”
“只是在补贴日常生活而已。”
看到清源晓海这幅平淡的反应,他又笑了。
“你还那么小就这么厉害了,我在你这么小的时候只会玩。”
“我是高中生,已经不小了。”
“......”
清源芥川的脸上露出意想不到的表情,这让清源晓海的情绪如同视野外的野草一般摇摆不定,一种奇异的骚动感缠绕在心头。
——难道他还以为自己是国三吗?
两人又沉默了一阵,清源芥川又开口说:
“去接渔麦吧。”
“她在同学家玩,会在晚上七点左右回来。”
“七点?会不会太晚了?”
“你这有什么好担心的。”
“欸?”
“不就是个拖油瓶罢了。”
清源芥川一下子还没反应过来清源晓海口中的意思,在脑海中反复咀嚼了一阵后,终于才发现这个儿子的话中深意。
然而后排的他好像没有生气,只是看向窗外的眼神温度很低。
“我只是那段时间突然来了很多灵感,要是带着渔麦我真的无心写作,当然对于你,我也......”
“我知道,但你能回来还是需要点勇气的。”
清源芥川的手指像节拍器一样,轻轻敲打着方向盘,他想通过有规律的动作来整理心情,就像一台老旧的机器,随着声音的不断响起,能得到些许的缓和。
父亲虽然是自己的父亲,但他在心里也已经不再是「父亲」了,清源晓海在车上身体拘束时,实际地感受到了这一点。
他的那句话,就和一个在零食架前说想要这个想要那个的小孩子并无区别,唯一不同的是,他的话始终如大海般沉稳。
“那回家再和渔麦仔细聊吧。”
“好。”
清源晓海迫不及待地回答了一声,不再说话。
◇
回到自家门前,清源晓海走下车再次被推回了现实之中。
一辆价格不菲的迈巴赫停在门前很是显眼,同时在会津若松没有秘密,每当发生了什么,「谁谁谁又做了什么事情」会在顷刻间传开。
“啊——!芥川你什么时候回来啦?”
果不其然,隔壁的房子大门敞开,冬雪母亲从里面只穿着拖鞋就跑了出来。
她穿着米色的连衣裙,和上次不同,这次的脸上竟然还化着淡妆,画着眉毛,涂了唇膏、擦了腮红。
冬雪母亲迎面走来,一股浓郁且廉价的香水味毫不留情地虐杀着清源父子的鼻腔。
清源晓海的表情很是无语。
“冬雪夫人,好久不见。”清源芥川笑着开口说。
冬雪母亲露出笑吟吟的微笑,和之前的「稻草人」判若两人:
“哎呀,相泽他还整天念叨你呢,说以前和你经常在一起玩,就想有空请你过来坐一坐呢!”
“那就坐一坐吧。”父亲的行动力意外地迅速。
“来来来,进来坐,给你们泡杯茶喝喝。”冬雪母亲忽然对着清源晓海和蔼地说,“晓海,茉莉茶你喝得习惯吗?”
——我也要去吗?
就在清源晓海想随便找个借口拒绝的时候,冬雪母亲突然间这样说道:
“而且砚春也快回来了,我让她买些东西回来。”
“嗯,喝的惯——”
清源晓海一下子没忍住就随口答应了。
清源父子被迎进了冬雪家,墙壁的衣架上,只挂着女款的条纹衣服。
“相泽呢?”
“他呀,他出去上班了,估计会很晚才能回家,不说这个,来,吃这个。”
冬雪母亲端着托盘过来了,托盘上是准备好的糕点,娇艳欲滴的白色糖衣包裹着柔软的面包,不管怎么看都很有食欲。
清源晓海总觉得这份糕点在哪里见过,很快就想起来这是三枝摇月在购物广场里送给他的那个。
“晓海这段时间辛苦您照顾了。”清源芥川说道。
“不不不,不辛苦。”冬雪母亲往茶叶包里倒茶,“晓海比以前还要乖了。”
清源晓海呆呆地望着把清澈的水逐渐染成浅褐色的茶叶,顿时感觉有些窒息。
可冬雪母亲的表情却是那么的自然,让他一时间都忘记了是否借给她钱。
糕点风味香甜,花茶更是浓郁得无以复加。
“今天打扰你了,茶和糕点都很不错。”
“干脆留下来吃个饭吧,冬雪马上回来了。”
“不了,晚上准备带他们兄妹两人出去吃。”清源芥川笑着说。
冬雪母亲语塞了会儿,她的双手在轻轻摩擦着双腿,脸上的表情显得有些难堪。
清源晓海深知这终究会来临,无可奈何地撇开视线,窗外的太阳正沿着磐梯山的斜坡下山。
“那个......芥川先生,能借我们点钱吗?虽然我和相泽没有问题,可我们不想让砚春也跟着受苦......”
冬雪母亲端正了坐姿,身体微微往前靠,脸上是一副些许为难、些许悲痛的表情,语气凝重且意味深长,
“你看,晓海和砚春从小就玩的不错,砚春这孩子虽然没说,但对晓海的心思大人们都知道......其实我也很喜欢晓海这孩子的.....”
清源晓海深吁一口气,后背因为出汗而黏糊糊的,这句话说的让他很是头疼。
然而清远芥川却直白地问:
“没事,要多少?”
“四......四百万......”
“好,你把银行账户发给我,马上给你转过去。”
冬雪母亲惊讶地看着他,那过分干净利落的回应,不仅让她不知所措,就连清源晓海都愣住了。
她回过神来,却只能不断地说「太感谢了」「辛苦您了」这两句话。
可让清源晓海的大脑更加混乱的是,冬雪母亲忽然捂住脸热泪盈眶地哭了。
她好不容易打扮好的妆容,宛如雨打落叶般被践踏。
她一边忍住不哭一边送清源父子出门,清源芥川则不停地安慰说「不用担心」。
当冬雪母亲的视线落在清源晓海身上时,像是不想让他看见流泪的样子,只能再一次羞愧地把头低了下去。
清源晓海这才终于察觉到,原来冬雪阿姨对利用砚春这件事深感内疚。
“对不起,下次再请你们吃饭。”
“没事的。”
她抬起手腕擦拭着脸颊的泪水,一边笑着挥手,一边关上了门。
从冬雪家走出来不用十秒就到了家。
“不要觉得我和她有不纯洁的关系,因为我的钱多到花不完,毕竟我还是挺能赚钱的,而且又没地方花。”
清源芥川在紧闭的大门前说道,
“更何况她也不是在大城市里自力更生的女性,相泽看样子也不知道跑哪里去了。”
仔细想想还挺合理,但清源晓海却没有回应的从容了。
——没有什么比在父子面前,弄这种更加丢人、羞耻和不堪的事情了。
冬雪阿姨恐怕早就因为现实,在无可奈何下打破了内心底线,而自己连这一点都未曾察觉,反而觉得她像个邪恶的稻草人。
明明没有多加思考的人是他,这样的真实给予了清源晓海沉重的打击。
在这一刻,清源晓海谅解了冬雪阿姨,她虽然给砚春带来难堪,可是,自己还是谅解她。
清源芥川在房子里来回走动,翻翻这个,翻翻那个。
“整理的不错,晓海,你果然是一个比我还出色的孩子。”
清源晓海像即将量身高的孩子般紧贴着墙壁,低声说:
“瑕瑜互见吧,我也不是很好。”
他只是笑了笑。
“我早就想问了,外面的田你种什么菜?”
“花。”
“花?什么花?”
“不知道,明年春天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