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十一号,早上。
清源晓海打开手机某个银行的软件,上面明晃晃的转账记录分外刺眼——
「转汇清源芥川,四万」
每个月固定的十一号,清源晓海都会准时给不知道身在何处的父亲汇款,每个月的今天,他总能从数字中感受到一种和他如同薄丝般维系在一起的情感。
但让他觉得好笑的事,那份情感带来的不安与不满竟然全都与金钱有关,这对有血缘的人来说根本不是正常的事。
虽然之前他每个月有还过两万或者三万,但有了上个月还四万的经历,现在哪怕生活不太明朗,清源晓海还是硬着头皮还了四万。
父亲留给自己的钱已经还的差不多了,还剩下大概二十六万,再有几个月,说不定真的形同陌路了......
奇怪,结束后自己想必来说会很自由,也很满足,可是内心深处忽然涌现出的一点失落究竟又是为何?
毫无脉络地在脑海中浮现出的怪异感情,把清源晓海的思绪搅得更乱了。
拿着手机呆呆看了会儿,忽然屏幕上跳出来一封邮件。
现在的年轻人除了工作和公号原因基本不会用邮件来交流,而清源晓海托拦截软件的福,垃圾广告也被清理的差不多了。
他知道是谁发来的。
——“钱我收到了。”
发件人是清源芥川。
清源晓海的手指抵在屏幕上却打不出一个字,他有些困惑,毕竟之前转钱的时候,父亲也从未回过任何消息。
他恐怕是有些事情要说。
果不其然,下一封邮件马上就发了过来。
——“晓海,我有些事准备在这段时间回国,处理完就顺便回家看看你们。”
“搞什么啊这家伙。”
清源晓海直接把手机揣进兜里,有种腹部内侧被人瘙痒的感觉。
看望家人在他的眼中都已经成为了「顺便」,这让清源晓海整个人都有些气喘吁吁,自己的血肉竟然能和这种人互相牵扯。
——话说这是怎么回事,我上辈子作恶多端吗?
走出房间,看见清源渔麦正坐在最靠墙的那张椅子上,一边吃着烤面包一边看着英文习题。
她穿着一身衬体的水手服,脚上永远穿着大两号的橙黄色拖鞋,前后甩起来一副要掉不掉的样子。
“我还以为你走了。”清源晓海收敛起心情,对她露出微笑。
“今天想睡个懒觉。”
“放松也是种选择。”
“嗯。”
两人的对话戛然而止,这样子也不会感到尴尬,她沉默寡言的性格也不是才有的事。
不过清源晓海现在还不太明摆清楚渔麦的性格,她并不与人社交,甚至自愿孤单一人,一副小大人的模样。
然而她也有小孩的一面,会相信晚上夜行会遇见恐怖的东西。
“我准备吃个煎蛋,你要不要?”
“半熟。”
清源晓海简简单单地做了一个全熟和一个半熟煎蛋。
他双手合十,看着清源渔麦用筷子尖戳开蛋黄,浓稠的蛋黄从薄膜中缓缓流出,在周围的蛋白上扩散开来。
“你还真敢吃半熟......”
“没什么不能吃的。”
她说的理所当然,还往上面撒了一层酱油,让清源晓海觉得大为离谱。
这是什么重口味,如果说吃半熟是为了细腻的口感,但撒上酱油是为了什么?想尝试创建新的邪教吗?
清源渔麦见对坐的人一直盯着她看,脸上还一副为之震惊的模样,于是拿起一边的酱油瓶说:
“你要?”
“不了......”
——我的脸怎么看都不像是想要酱油的脸。
清源晓海在自己的全熟鸡蛋上弄了点盐,开始埋头吃起早饭。
而父亲早上说的「顺便来看看」这件事,他起初并没有打算和清源渔麦说,但不知为何,自己又很想看看她会作何反应。
“父亲和我发来消息,说可能会在这段时间回来看看我们。”
“好。”
他惊讶地看着眼前的少女,她表现的太过平淡,就像一片轻盈的雪花落在湖泊上,涟漪都没泛起便融入水里。
“你没点想法吗?把抛弃儿女的父亲重新招呼进家门是认真的吗?”
空气有些凝滞,清源渔麦用勺子把一大半的蛋黄塞进嘴里,不用咀嚼几下,那纤细的脖颈就微微一动。
“我又有什么办法呢,毕竟这个家都是他的,如果不让他进来,我就要收拾东西出去了。”
她过于现实的聊天着实让清源晓海惊讶,很难想象她会这样识趣,让自己觉得眼前的女孩突然间有点软乎乎的。
清源晓海忽然有些高兴地说道:
“渔麦,你还挺可爱的。”
“男生嘴里的「可爱」和「蠢货」差不多,我不爱听这个。”
“可我没觉得你是蠢货。”
清源晓海故意嬉笑般地朝着她伸出手,作势就要摸她的头,清源渔麦的上半身直接往后一仰躲开了。
◇
吃完饭离开家,和冬雪砚春一同去上学。
电车一如既往的悠哉,会津若松郊外的颜色依旧灿烂。
“晓海?......晓海?快醒醒?!”
有人轻轻推着清源晓海的肩膀把他摇醒,睁开眼睛后,发现身边的冬雪砚春正朝着他露出无奈的笑容。
没想到只是坐上了去学校的电车,自己就迷迷糊糊睡着了。
“我做了个梦,渔麦她吃半熟的煎蛋,我爱吃全熟的,可是我偏偏不煮半熟的给她,她就自己去冰箱里拿全生的鸡蛋一口吞掉,吓坏我了。”
“......”冬雪砚春看着眼神迷离的他,苦笑着说,“晓海大爷,来车站的路程时间也就十几二十分钟,你很累吗?”
清源晓海的头微微一侧,重重地吸了口气。
“或许吧,因为砚春身上的味道太香了,好安心。”
他赤裸裸的「吸晴」让冬雪砚春整个人脸都红了,抬起手轻轻拍住清源晓海的脸说:
“那不是更不应该睡着吗?”
“了解,下次请用双腿招待我,我一边闻一边睡。”
“我明白了,你只是想要我的膝枕对吧?”
“一言为定。”
“......我好像还没答应你耶。”
“好刻薄的话。”
“好啦好啦,不要说这些事了,听上去怪起鸡皮疙瘩的,快点下车。”
两人走出车厢,湛蓝的天空中只是丝丝白云,明明才六月中旬,可是会津若松的天气却热到了二十八℃。
没有风,只能感受到包裹着全身的热气,就像半熟的煎蛋一样,自己是其中随时会散掉的蛋黄。
清源晓海把领口的纽扣解开,拉了拉系带说:
“盆地真不是盖的啊......”
哪怕有好几道啪嗒啪嗒的脚步声往外走去,但他这动作吸引了不少路过的女学生偷瞄。
“不妙,清源同学真的好帅。”
“看看就好了,话说我去医院照了超声,医生说我有轻度脂肪肝。”
“这不是肝癌的前症吗?”
“这句话就像「活着是死亡的前症」一样,大家都有轻度脂肪肝吧!”
“不是,只有你有。”
“呐呐呐,昨天的月曜超搞笑的,你们看了嘛?”
“看了看了!那个热水壶大爷笑哭我!”
“不过他真的好帅......”
周围的学生就像火热的天气,嘴里倾吐出的语言都仿佛在为会津若松加温。
冬雪砚春不停地翻动着制服上衣的前摆,似乎想搧出风来,刚走没几步,她额头流淌下的汗水便浸湿了发丝。
“现在其实还好,去年的八月份可是热到了三十八℃,一直热到九月中旬。”
她的一言一句如同温水煮青蛙一般令人沉湎,实际上又是无法逃避的现实。
清源晓海下意识地看了眼冬雪砚春腿上穿着的黑色长筒袜,长袜包裹着的腿肚显露出平滑的弧线,那裙摆和长袜间的白皙肌肤分外显眼。
「既然是防晒,可为什么这里不遮住呢?」
「裤袜我总觉得怪怪的,那还不如穿裤子,不过放心好了,都有抹的。」
曾经有问过为什么,但自己现在竟然只关心她热不热。
“我本来就刻意不去想的......你这么一说我更热了。”他收回视线,微微垂着肩膀说。
冬雪砚春笑着伸出手,双指捏住他肩膀上的布料往上提。
“开朗点,还好会津若松的烟火大会在秋天,大家也能歇一口气。”
清源晓海的身体被「拉直」,故作开朗地说:“开心,为百姓做实事的公务员实在不多了——”
“你的夸奖还真辛辣啊......”冬雪砚春笑了笑,把手拢到脖子后,想要驱散热气不停地拨弄着发丝。
清源晓海看向她,太阳光透着她的黑色发丝,被分成细碎的光点,在白皙的脖颈上不停跃动。
“你的那里还是冷的吗?”
“啊?”冬雪砚春愣了会儿。
“这里。”清源晓海一把捏住了自己的手臂下侧。
冬雪砚春投来略显鄙夷的视线,强撑起笑容说:“能在这里说出这种性骚扰的话也算是一种才能耶。”
“这算是夸我吗?”
“这哪里是夸人......”
冬雪砚春娇嗔地瞥了他一眼,自己又摸了摸手臂,来回揉捏了一阵,
“反正不会在这里给你摸的。”
“嘁,只顾着自己爽。”
听着清源晓海的抱怨话,冬雪砚春直接用手肘捅了捅他的腰腹,透过她黑发的间隙,可以窥见那发红的耳根。
“你是属于会在路上脱裤子的人吗?”
“仔细想想不知不觉就紧张起来了呢!”
“没让你在脑海中想......哎......”冬雪砚春呼气之长,仿佛是要把肺部里的热空气全部抽出来一样。
清源晓海露出了毫无芥蒂的真心笑容。
“刺绣准备的怎么样了?”
冬雪砚春的眼瞳如同朝霞映照下的湖泊一样,波光粼粼。
他说正事的语气和开玩笑的完全不同,这家伙实在太好辨别了。
“嗯,多亏了你和兰子姐,我月末就能去参加补习班了。”她的身体不由自主地往清源晓海那边靠拢。
“没什么,不用太在意。”
“晓海你怎么样?”
“什么怎么样?”
“你之前不是和我说过你的小说。”
清源晓海能感受到身边忽然凑过来的热气,但他也没去躲闪,两人依旧很有节奏感地并肩在街道上走。
“月末应该也会有消息呢。”他说。
“那就好。”她轻舒了口气。
看见了樱丘高中的校门口。
这时,冬雪眼春纤细温软的左侧手臂如同澄澈的涓流,轻轻地贴上清源晓海的手臂。
突如其来的接触让清源晓海呆滞了会儿,当看见她脸上糅杂着羞意的灿烂笑容时,也不由得跟着笑了。
“好凉。”
“厉害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