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野同学去了东京的升学高中,还是吹奏部的小号首席啊!我当时就看这小子绝对行。”
“你还记得森田吧?他的父亲打电话给我说明天就去波兰深造了......”
对坐的父亲今日看起来莫名的光彩照人,三枝摇月猜测他应该是刚去外面的公共澡堂泡完澡,而且还喝了一杯咖啡牛奶。
他的话无时不刻地在牵扯着过去同学的「现状与未来」,让三枝摇月一时间不太明白他的所作所为。
父母是一对快乐主义者,虽然他们在福岛县里有产业投资,家境也不错,但平时却抠抠搜搜。
但投入在她身上的「心力」与「钱」却并不吝啬。
三枝摇月明白,没有父母在养儿育女的时候不抱有期待。
“我家的摇月,什么时候才能出人头地呢?”父亲双手抱臂,露出一副深沉的模样。
三枝摇月微微皱眉,捏起盘子里的饼干放进嘴里,酥酥脆脆的轻快声音在两人间显得异常突兀。
“父亲,你明明无意让我违心,可是却又努力地想把我塞进你的蓝图里,这是为什么呢?”
三枝父亲仿佛就猜到女儿会这么说,随即苦笑着说:“没有啦,我只是觉得摇月你很厉害的,有点可惜。”
“我也从没觉得我很差劲。”
“话是这么说,但你为什么又不喜欢弹钢琴了呢?”
“父亲不也是不玩机车了吗?”
“可那是因为我长大了呀,还要照顾家庭,没有时间去玩机车了。”
三枝父亲的口吻十分平静,想告诉眼前的少女,自己不玩机车是生活所迫,而不是丧失兴趣。
“......”
三枝摇月不晓得该怎么回答,只能再咬一口手里的饼干,思绪却总是不由自主地飞向那早已化作泡影的,清源晓海在门外听她弹琴的生活。
“我明白了,事到如今已经不是喜欢和讨厌的问题了。”
三枝父亲的嘴角挂着一抹苦笑,手腕的手表镜片反射着阳光的光线,
“可你总要找个感兴趣的事情,要不你去试试其他的,运动的也好,比如网球。”
“我的血压和心跳都比较低,每年体检医生都会经常和我说这个。”
三枝父亲无可奈何地苦笑道:“那就算了吧。”
“好。”
父亲是个温柔的人,这让她松了口气。
她的视线情不自禁地瞄向了身上穿着的淡蓝色连衣裙,有着蕾丝花边的裙摆一直延伸到膝盖往上两厘米处。
这是一件普普通通的连衣裙,没什么过彩之处,是一件丢到市区里,也不会有人回头看的衣服。
在月考结束的当天,三枝摇月突然头脑一热,怀揣着手机,去商场的一家精品专卖店里买了一条价值五万円的白色连衣裙。
可就在今早起来,大脑处在一天中最为清醒的状态时,三枝摇月站在衣柜前陷入了沉默。
——我从国一就没有再靠考试拿钱了,目前的存款只有四十五万円,其中有三十万花在晓海身上,剩下的钱我真的要用来买件新裙子吗?
她像个雏偶般静静地站在原地,深思买眼前白色连衣裙的目的——
首先,自己是不想和他生活过的城市里的女孩子比起来显得土气。
其次,需要让对方眼前一亮,让对方后悔。
再次,让他明白,我的身上有着不可思议的魅力。
最后,我想让他夸赞我。
虽然很不想承认最后一点,但心脏却像失去控制的机器般不断砰砰直跳,迫不得己下也算是承认。
可当大脑有意识地冷却下来后,三枝摇月却觉得这几点中都没有一个值得自己夸耀。
特别是第一点,光是这种想法本身就已经土到出奇了,那天的自己果然太飘了。
也许是不愿意和温柔的父亲陷入沉默,三枝摇月嘟嘟囔囔地开口说:
“我今天和朋友约好了出去。”
三枝父亲的脸色一亮,就连音调都变得明亮了一些:
“对嘛,偶尔也和朋友出去玩玩,不过最好别晚上出去,我和妈妈会担心的。”
“嗯。”
“和晓海吗?”
“不是。”
看见女儿的身体不自觉地拘谨,就连平日中那张清冷的小脸都有些发红,三枝父亲觉得好玩般地拿起桌面上的报纸。
“我知道喔,这些天都是他送报纸来的,你也从没和我说过。”
“因为你起的比较晚。”她的声音开始带上了些许焦躁。
“那之前也没见你帮爸爸拿过。”三枝父亲勾起嘴角,翘着二郎腿,话语里掺杂着满溢的揶揄,“摇月你是怕我不再让你和他见面吗?”
三枝摇月的心脏跳了好大一下,她感觉有白色的水蒸气正从脸颊毛孔里窜出来,自己从里到外都被水气烫伤。
“这、这有什么怕的,请你不要乱说。”
她硬生生地把整块饼干塞进嘴里,再把手掩在嘴前,借此挡住逐渐烫红的脸,纤长的睫毛如蝶振翅。
三枝父亲却露出睥睨一切的神秘笑容,不以为然地说:
“不过没事啊,说实在的,这里不存在什么个人隐私,大家还是一个町的,人际关系太密切了,一旦发生了什么我想很多人都会知道,更何况这种互帮互助且自然的生活,要是习惯了的话,也是挺舒坦的。”
父亲说得落落大方,三枝摇月反射性地想抬眉看他,但他脸上的笑容却满是深意,惹得人无心反应。
——可真的会很多人知道吗?但就算知道了,在大家的地位里又有多重呢?
——毕竟我们才六年级。
◇
“你知道吗?我们就算待在家里,也能看见磐梯山的颜色,特别是秋天,那里就像火烧一样连成一片。”
“我知道。”
“而且交通也很方便,有直达猪苗代湖站的电车,还挺便宜。”
“我也知道。”
“渔麦,我不想教育你,但是,无懈可击的女孩子是不会受到欢迎的。”
清源渔麦看向对坐的一直唠叨个不停的清源晓海,他依旧像是没事人一样,往面包上涂抹着沙拉酱。
日常生活在继续,总让人有一种不可思议的感觉。
看到他的动作,清源渔麦提醒到:
“沙拉酱。”
清源晓海的手顿时僵硬住了。
“那给你吃吧。”
清源渔麦接过那片面包,粉白的脚趾在橡胶鞋底剐蹭,手指在柔软的面包上揉捏着:
“你明明可以自己去和摇月姐玩,不用带我的。”
清源晓海微微一笑,把面包对半折起来,中间碾碎的面包屑在桌面下雪。
“渔麦,我是你哥,出去玩怎么会不带你。”
“你只是想把我当做一个行动的旗帜,就像原始部落里面进行某种仪式时需要的祭品。”
“别那么诋毁自己。”
“我只是打个比方。”清源渔麦的视线透过窗户窥视着隔壁的房子,又慢悠悠地看向了清源晓海,“我能请问你一个月收入多少吗?今天是不是没收入了?”
“我能请问你能别问吗?”
“啧。”
清源渔麦一脸嫌弃地别向一边,两三口就把面包全部塞进嘴里,
“我去换下衣服。”
“好。”
过了一会儿,清源渔麦从楼上下来,她上半身穿着白色T恤,下半身是及膝牛仔裤,发丝沿着下颚线条轻轻摇曳,浑身极具中性的气息。
她给人的印象与其说是瘦,应该说是全身没有一点赘肉。
“你没好看的衣服吗?”清源晓海说。
清源渔麦不以为然地说:“在你眼里,什么是好看的衣服?”
“短袖露肚脐T恤,下半身穿黑色迷你裙,最好裙摆有点缀的那种,大概就是这么一回事,总之男生都喜欢女生穿裙子。”
他一本正经的话却惹来清源渔麦的冷眼相待。
“我还以为你只是个闻味道的变态。”
“不仅如此,我还喜欢好看的腿,身材好的女孩子我也会多看几眼。”
在这个瞬间,清源渔麦的鼻翼又抽搐了一下。
“啊,虽然我觉得有喜欢的东西是好事,但刚才我说的那些你可别告诉砚春她们啊。”
“你放心,我估计根本没机会和她说。”
清源晓海淡然地微笑着,他其实对此无所谓。
把餐具收拾好,简单收拾下就和清源渔麦一同出门。
两人在美下町车站,虽然今天是假日,但站内还是显得过于冷清了一些。
“来早了十五分钟。”清源渔麦看向手机上的时间,现在是八点十分。
“坐在这里也不差。”
清源晓海坐在长椅上,他不喜欢让人等待,自己更愿意提前十多分钟站在这里,听对方说「久等了吗?」。
就在此时,闸口的那边走进来一个人,风把少女身上的淡淡香味吹抚过两人的鼻腔。
映入眼帘的是少女小巧的脸蛋,雪白的肌肤,纤细单薄的肩膀、腰身、双腿。
三枝摇月并没有打扮的花枝招展,但在清源晓海眼中,她这样就很好,像木莲花一般纯净就好。
“早上好,渔麦。”
“摇月姐。”
三枝摇月的视线落在清源晓海身上,在她那双清冷的眼眸注视下,心神如晚汐般,淹没了草虫的鸣声,野鸟的振翅。
“早上好,清源同学。”
她的身上有着淡淡清香,含在嘴里宛如清晨最先一抹的朝露水。
清源晓海笑着说道:“我以为你会说「久等了」。”
“久等了。”
“现在说就没意义了。”
“去哪里,渔麦?”三枝摇月索性没有理会他。
清源渔麦的视线瞄向清源晓海,示意他来回答。
“去市里买点东西,吃点东西。”他很是平淡地说。
“好土。”三枝摇月的柔软唇瓣,以不易察觉的弧度往上翘。
清源晓海知道有些土,但目前也毫无办法,他目前支撑不起太高的消费。
“抱歉哈,希望你能多多体谅我。”
“我知道,但体谅别人是件很难的事情。”
“喔,你竟然知道?”
“你每次尝试和我再次拉进距离的时候,我都要去做这份困难的事情,不是吗?”
三枝摇月饶有深意地笑着,语气虽然听上去是在开玩笑,但眼中透露出的神色却无比认真。
“我注意。”
“都说出来了,我也就不抱有期待。”
“这是什么话。”
“没。”
“电车来了。”清源渔麦提醒道。
两人对视一眼,就走进了同一节车厢。
里面很空,渔麦和摇月坐在一起,清源晓海选择坐在对面。
窗外,草静静地结着它的种子,风摇动着它的叶子,两人只是坐着不说话,却如风在车厢外窃窃私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