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剑天上来第三十九章一剑定风雪脚下山河残缺,时有溪流飞雪出现。
张小鱼在断指的一瞬间,便开始向后退去。
陈青山只是平静地向前指去,张小鱼如何退去,他便如何逼近而去。
山河剑被洞穿在那一指之间,便是张小鱼,也一时难以将它重新抽回来。
“山河观从来都不是暗流,师弟。”
二人快速地穿梭在那些山河之间。
张小鱼抵剑而退,什么也没有说。
直至退无可退。
而后被一指点落人间,落入风雪清溪之中。
在山河之中,二人也许曾经穿越了极为遥远的距离。
然而在这片风雪东海人间,什么也没有。
只是一指而来,点落而去。
“当你任由我将你的山河剑拔出来的时候,你便输了。”陈青山看着跌落在雪溪中的张小鱼,轻声说道,“师弟你天赋当然比我好,但是很可惜,你修了道,也练了剑——你的山河,不如我的山河。”
张小鱼会后悔吗?
没人知道。
当他那一剑突然偏转,当他任由陈青山拔出心口的剑。
也许便猜到了这一幕。
但他还是这样做了。
他跌在了溪流之中,握着已经有了两个指孔的山河剑,想要从溪中站起来。
只是站起来的那一刻,他便沉默在了那里。
眼前雪溪不是溪。
而是山河之中的一幅画。
陈青山站在画前,低头看着溪中沉默而立,却始终没有挣脱出来的张小鱼,依旧是伸出了一只手。
这是另外一只手。
曾经将张小鱼的剑从自己心口拔出来的那只手。
手掌之中有道剑伤,于是有伤口在淌着血。
那些血色正在沿着掌心掌纹,向着手掌边缘而去。
再然后。
它们会滴落,划破风雪,落入溪中,将那幅清溪之中挣扎的鱼儿的图画搅碎。
鱼儿死在溪中。
也许便是它们最好的归宿。
陈青山这样想着,不再去看那个画面,抬起头来。
于是风声而来。
是剑风。
白墨剑钟扫雪。
当张小鱼被陈青山从山河中一指点出,落入那条清溪之中的时候,在溪外山脚下的那个人间剑宗老师兄手里的剑便出了鞘。
各人自扫门前雪,莫管他人瓦上霜。
陈青山是瓦上霜。
张小鱼是门前雪。
所以张小鱼一剑落向陈青山的时候,钟扫雪只是平静地看着。
而陈青山一指点向张小鱼的时候。
白墨剑便穿过飞雪而来。
人间剑宗人间剑宗。
当他们在人间的时候,自然是温和地讲道理的。
当他们不在人间。
便只是剑宗。
便只是剑修。
剑修讲什么道理呢?
陈青山看着穿越风雪而来的那一剑,却是有些讽刺的笑着。
剑宗的人从来只和人间讲道理。
这是千百年来的惯例。
那些鲜血已经淌到了掌纹边缘。
所以那一剑来得很快。
陈青山的山河在那一剑之间,无比迅速且干脆地破碎着。
但他没有避让。
哪怕那一剑,来自钟扫雪,这个他不可能打得赢的人,他也没有避让。
就像他说的那样。
杀了张小鱼这样的人,观里便清静了,便不再乱了。
这比什么都重要。
只是,似乎这件事并不需要他付出多重的代价。
因为人间之上。
又来了一柄剑。
那柄剑也是黑色的,但是与钟扫雪的剑不同。
它是真的黑色。
曾经没有拥有过夺目的光芒,只是沉寂的黑。
沉寂的黑,陈旧的剑。
一剑斜斜落下,却是将那柄白墨剑钉入了雪中。
剑风止息。
陈青山挑了挑眉。
青山风雪之中。
有个黑袍剑修平静的穿越风雪而来。
一直毫无存在感的青天道师叔秦初来此时却是看向了一旁沉默的钟扫雪,颇有些讽刺地说道:“看起来,乱的不止是他们山河观,你们人间剑宗也好不到哪里去。”
钟扫雪没有理会秦初来,只是神色凝重地从山石上站了起来,看着远处那个黑袍剑修,皱了皱眉,轻声说道:“师兄?”
这句话里有着许多的意思。
譬如可以是你是师兄吗?
也可以是师兄想要做什么?
黑袍剑修并没有说话,平静地走到了那两柄剑前,抽回了自己的剑,送入鞘中,也捡起了钟扫雪的剑,抛回了山下。
而后平静地转身,看着溪边挑眉而立的陈青山,黑袍将一切都藏在风雪里,所以无论是背对着他的钟扫雪二人,还是正对着他的陈青山,什么都不能看见。
只有那柄陈旧的剑意沉郁的剑上,被抹去了的名字。
人间剑宗的剑修。
这是所有人唯一可以得到的答案。
便是卿相,都不知道这个人到底是谁。
黑袍剑修没有理会钟扫雪,只是静静地看着陈青山,而后平静地说道:“你的血流得太慢了。”
于是那一滴在掌心边缘停留了许久的鲜血,终于破开了某些萦留的禁锢,决绝地向下滴落而去。
陈青山下意识地伸了伸手。
然而什么都没有接到。
清溪之下,被困于山河画卷之中的张小鱼静静地看着那一滴鲜血滴落。
而后也许在那些风雪里会有一声清脆却也细微的入水声。
最后涟漪荡开,一切破碎。
然而什么都没有。
那滴血被一柄剑挑了起来。
而后万般术法破碎。
人间只是风雪。
东海只是风雪。
所有人都在沉默地看着那一柄剑。
那柄剑什么时候出现在这条溪上的?
于是他们抬头看向那处高崖。
高崖毫无动静。
只是在雪中有一个白裙女子平静地走来。
黑袍剑修平静地看着不知何时离了磨剑崖而来的秋溪儿,缓缓说道:“按理而言,磨剑崖不应该管人间之事。”
秋溪儿平静地说道:“那只是我们的意愿,而不是人间的规则。”
黑袍剑修沉默了少许,转身走入风雪中。
在磨剑崖面前,说好字是没有意义的。
好不与好,都不会影响什么。
陈青山低头看着已经从溪中站起的张小鱼,这个距离很短,陈青山可以将张小鱼杀死,也可以死在张小鱼剑下。
但是二人谁都没有再动手,只是沉默地对视着。
而后这个名叫青山的山河观弟子,蹚着溪流走上溪岸,向着北方而去。
“今日雪太大,改日再杀你。”
陈青山如是说道,同样消失在风雪中。
张小鱼静静地看着自己的师兄,平静地说道:“好。”
秋溪儿的目光落向远处的钟扫雪和秦初来。
山下二人对视一眼,钟扫雪想了想,说道:“你家里有院子吗?”
秦初来点着头,说道:“有,你要帮我扫雪吗?我家院子还蛮大的,扫累了可以直接睡。”
“嗯,我去帮你扫扫雪。”
“同去同去。”
二人转身就走。
二人头顶有许多剑光,是回东海剑宗的那些剑修们。
于是溪边只剩下了张小鱼和秋溪儿二人。
张小鱼沉默了少许,说道:“师姐不是说你的剑不会落向人间?”
秋溪儿平静地说道:“只是你们太吵闹了而已。”
“原来是这样。”
张小鱼叹息一声,从溪中爬了出来,在溪边抖着身上水草,抖了半天,觉得有些不对劲,回头一看,秋溪儿依旧站在那里。
张小鱼古怪地说道:“师姐还有事?”
溪中之剑化作木簪,落入这个白裙女子手中。
张小鱼神色古怪的看着秋溪儿那只手。
当然不是木簪,而是在那里,有着一个信封。
今日的师姐,甚是古怪。
张小鱼如是想着。
而后便看见秋溪儿手中的那个信封穿过了风雪,落到了自己手中。
信封是白色的,用一片青竹叶别着,竹叶之上是一道无比清冷凌厉的剑意。
“帮我送封信。”
秋溪儿转身向着风雪中走去。
张小鱼心想,送信就送信,你转身做什么?
但是这样的东西自然是不能说出来的。
所以他也只是看着那袭与风雪浑然一体的白裙,问道:“送到哪里?”
“岭南。”
张小鱼沉默了下来。
他虽然猜到了秋溪儿突然出现,大概是有某些事情需要他去做。
但是从没有想过会是这样一件事。
一面觉得老怀慰藉,一面却也是觉得很是头疼。
倒不如不救。
张小鱼如是想着,叹息了一声,把那封信收进了怀里,踩着越来越厚的积雪向前走去。
话说,她怎么不直接用剑光送去?
张小鱼却是有些不能理解。
风雪山下一片宁静,那些打斗过的痕迹,很快便被大雪盖了过去。
张小鱼在雪中走了许久,而后突然停了下来,回头看向那片风雪。
风雪中,陈青山并没有走远,便平静地站在雪中,静静地看着张小鱼。
在真正离开东海境内之前,二人自然不会再打了。
离开了之后也许也不会。
一个是青山沉入大河,一个是本就潜泳在河中的鱼儿。
自然都是要好好的藏着。
准备着那突然而来的一剑,或者一指。
张小鱼沉默地看了少许,而后转回头来继续向前而去。
既然已经知道了是这样的了。
那么,青山师兄,下一剑,我不会再避让了。
张小鱼这样想着。
......
小二坐在店里安静地烤着火。
今日店里的生意不是很好。
也许是下雪的原因,也许是因为镇外某座高崖上有场请剑的原因。
总之没有几个人来吃面,小二闲的无事,便去镇上酒肆买了坛酒——不知道为什么,他总觉得这样很是奇怪。
买了坛酒,倒在被烧得漆黑的铜壶里热着,又跑去后厨给自己下了一碗面。
也许是因为张小鱼在这里待过一段时间的原因,那个白衣青年已经背着剑去剑崖了,小二还是下意识地多加了辣椒。
于是面汤有些红,看起来里面像是滴了血一样。
小二坐在炉前,看着面却是叹息了一声。
他确实有些担心张小鱼。
于是一边吃着面,一面想着,要是张小鱼被人打废了,就让他来店里当个小二——这个人间知名的剑修手脚麻利,就是有时候有点懒。
小二吃完了面,却是没有倒酒,只是把碗摆在桌上,在窗边烤着火,吹着窗外雪里的冷风。
那壶酒是给张小鱼煮的。
不管他是赢是输,打完了之后,总要下崖来的吧。
天气这么冷,来碗热酒最是舒服不过了。
小二这样想着,却是又想起了自己先前一直觉得有问题的账目之事。
张小鱼昨日走了之后,小二晚上无事,便清点了一番。
他娘的,这小子就是在骗人,哪里付过钱了!
不过好在张小鱼留下的那一袋别人打赏的钱倒也不少,倒是能够抵扣一下他这段时间白吃白喝的钱。
扣完之后,嗯,小二算了一下,刚好还够一坛酒的钱。
所以小二今日才会去买了一坛酒。
这场雪下得很早,所以张小鱼肯定也早就上崖去了。
小二坐在窗边盘算着。
虽然以前闲的无事的时候,看的那些传记里,经常说什么,高手打架,一打就是三天三夜,还有的一打就打上个几十年。
小二虽然没有踏上修行之路,但是好歹以前也是瞎舞过剑,更何况,整个东海,最不缺的就是剑修。
是以他知道张小鱼这场请剑,哪怕再晚,也不会拖到明天。
打累了,露破绽了,自然就会认输了,然后乖乖下山。
要是还没废,就喝几碗酒惆怅一番,然后离去。
如果废了,就留下来给他的小面馆当小二。
小二想得很好。
可惜一直等了很久,镇上都是一点风声都没有。
于是小二带了个绒帽,跑出去看了一下。
东海小镇,自然是可以看见那处高崖的。
只是也许离得太近了,他们反而不如远处的人看得多。
只能在那片隐隐约约的风雪里,看见那处伫立在雪中向上而去的高崖最下方的一截。
小二往年也经常这样看着,只是他当时想的是什么,已经忘记了。
小二便缩着头哈着气在小镇街道上看着。
风雪迷蒙,那座高崖此时看起来就像一棵无比巨大的古树。镇上的人有时便这样想着,也许磨剑崖真的是棵树呢?
反正他们在镇子里也没有见过高崖最上层究竟是什么。
也许真的是棵树,一到冬天就开花,花落的时候便是像雪一样的东西,飘飘洒洒地扬向人间。
然后小镇便是那些在树下小小地开着的细碎的铺落的红花。
当然,那些这样想的人,往往都是小孩子。
等他们长大一些了,开始往镇外去了,远远地登上山了,便会知道,那确实是座孤崖。
当然,小二这个时候想起这些东西,不是因为他是小孩子,只是那些以前天真幼稚却也极具张力的想象,突然又出现在了脑海里。
也许是因为念叨了一日的张小鱼这个名字。
人们常说鱼上树啦鱼上树了。
于是下意识的联想而来。
鱼怎么会上树呢?
除非是被人逼上去的。
要不就是像咸鱼一样被挂在上面。
可惜小二看了许久,也没有看见那些风雪环绕,像是飘了许多轻纱的崖壁间,有一个被打得很是凄惨的白衣剑修被挂在那里。
这场雪确实很大。
小二看了一阵,于是又回到了店里,只是在掀起门帘的时候,又下意识地接了一片雪花,看了看,确定不是自己乱想的那些东西——确实是雪而不是花。
店里很是温暖,因为那个炉子已经烧了一天了。
酒水已经煮沸了,正顶着壶盖在嗡嗡地冒着气。
小二走过去把酒壶提了下来,又捏着耳垂冰着手。
正打算先自己喝一碗的时候,外面却是有些喧闹,像是那些剑修们在传着消息。
小二放下了手里的碗,不动声色地向外探头听着。
一面听着一面想着,难道张小鱼赢了?不然他们为什么这么吵闹?
可惜听到的并不是的,而是一个很令人费解的消息。
张小鱼似乎和东海剑宗发生冲突了。
满山剑光剑意,好像打得很激烈,也许还死人了。
小二皱着眉头坐在酒肆窗边,有些不能理解。
然后再过了一阵,最新的消息又传回来了。
说是张小鱼把东海剑宗的都杀完了。
小二越听越迷糊,这他妈都是啥玩意?
但是很快便有人出来澄清了,东海剑宗没有和张小鱼打起来,打起来的是山河观的人。
因为那人顶着大雪,爬到了山顶,本以为能够站得高点,看那座崖上的动静可以看得清楚一点,结果万万没想到,张小鱼不知道从哪里钻了出来,和一个山河观的人在远处风雪溪边打了起来。
小二听得脑壳一阵发懵。
接下来依旧不断有消息向着镇子里传来。
什么山河观的人被打死了。
要不就是山河观的人被打死了,又活了过来,把张小鱼打死了。
据说场面一发不可收拾,连东海剑宗的那些大道境剑修,都远远跑开了。
接着就是人间剑宗的人和青天道的人也下场了,几人打得天昏地暗,大道崩裂。
然后消息便沉寂了下去。
镇上的人们在安静地等待着后续。
小二看着面前的酒壶,同样也在有些忐忑地等待着。
不知道过了多久,那个据说是在这种打到大道崩裂的情况下,都没有后退一步,坚持趴在山头雪中观望的人回来了。
“后来怎么了?又死了谁?”
人们好奇地问道。
那人却是有些意兴阑珊的模样,叹息一声说道:“没死,都没死,磨剑崖的人下来了,把牌桌掀了,他们就散场走了。”
镇上的人挠着头,一脸的茫然。
小二也在挠着头。
然后有人问道:“那张小鱼呢?”
这个问题也是小二想知道的,于是侧耳对着那边很是认真地听着。
“走了啊,都散场了,还回来吃顿饭吗?”
小二在酒肆里把头缩了回来,愣愣地坐在那里。
真走了?
小二看着面前的酒壶,发着呆。
窗外有人走过,看着发呆的小二,说道:“你在干什么王小二。”
小二回过神来,看着那人笑了笑,说道:“没什么。”
于是那人便在窗外停下来,和他闲聊了起来。
“话说你小子深藏不露啊,煮面这么好吃,要不以后你就叫厨房不败算了。”
小二没有理会,却是在看着面前的那壶酒,想着所以到底有没有多给一坛酒的酒钱?
也许没有。
某个白衣剑修向来缺钱,所以算得很准。
只是有些东西小二已经忘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