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祭祀仪式如期举行,邦民被召集到祭祀场,魏小天从护卫队后面走到最前面,他用不惯神师的红斗篷和手杖,依然身穿防卫军长官的制服,手里举着神师盾牌,开始讲话:“今天的祭祀仪式关系重大,想必大家也看到了天上的人像,待篝火点燃,我有事情要宣布。”
平常祭祀时天空会自然黑下来,可是这次无论魏小天说几次,天空依旧大亮,天不黑无法点燃篝火。他在想是不是爱神忘记了施法,如此重要的仪式,还是爱神亲自督办的,怎么会遗忘,可眼前的情况该怎么办?
此时人群里已经发出嗡嗡声,有人在小声议论,魏小天目光转向交头接耳的几个人,说道:“有问题可以直接提,不要在私下窃窃私语,影响祭祀秩序。”
邦民甲:“神师大人,我有问题,为什么祭祀不黑天,是不是因为有神像挂着天上......”
邦民乙:“我住在城门附近,现在那里漆黑一片,不知道我的庄稼是否受影响,神师大人,您能给解决一下吗......”
邦民丙:“天上的神像跟爱神长得不一样,拉乌是要换神了吗......”
邦民丁:“请解释一下神师为什么换人了?我的祖祖辈辈都敬仰神师,他虽然不是神,但在我们心中跟爱神一样崇高,发个通告就给换了,他是病了还是不在人世了,是不是应该给个合理的解释,方便我们祭奠和缅怀......”
邦民戊:“天不黑,还点篝火有什么意义,新任神师的第一次祭祀就不受天神庇佑,我们的祈福天神能接受吗......”
起初是几个人在提问,渐渐的很多人都跟着一起问,从众心理让他们都壮起了胆子,似乎不提问就是对天神不敬,必须证明自己的虔诚和信仰。
魏小天正不知该如何应对,突然有声音从人群后传出:“请大家安静,不要对神的决定产生质疑,神旨自有安排,不是普通人可以妄加揣测的。”
众人回头看,原来是爱神本尊,他竟然亲自出面驰援魏小天,这种情形还是第一次,所有邦民都闭上了嘴,恭敬的行礼,“乎拉、乎拉”之声此起彼伏。
爱神站在魏小天旁边,高声说道:“神师不是神,他是人,因为犯了错误,自愿卸去神师一职,日后会虔诚忏悔,减轻自己的罪责。新任神师魏小天原来是防卫军杰出的首领,虽然年纪轻,但已经参加过不少战斗,实践经验丰富,并且也拥有不老不死之身,一定能担起治理国家的重任,不会让大家失望。”
魏小天心说,不亏是爱神,瞬间就让场面安静下来,每一句话都有理有据,让人无法辩驳。爱神继续说:“天上这尊神像也是我的化身,不是电子影像,是真是存在的,只有有德的神才能幻化出仙身,这是拉乌邦域继续昌盛的证明,我爱神会一直保佑大家和平安康......”
爱神正说着,不从哪里发出一个喊声,道:“既然是仙身,让天上的残影动一下吧,自从他出现就一动不动。”
另一个方向有人喊:“爱神法力无边,快把城门口的黑暗驱赶走吧。”
人群又重新骚动起来,议论说越来越大,爱神伸出双臂示意大家安静,然后回答:“仙身刚出现,有个适应的过程,我也需要磨合,待时机成熟后,再给大家展示仙身移动。至于城门口的黑暗,是此前反叛者留下的隐患,他们倒行逆施,违背神的旨意,遭受天谴,将他们出没过的地方变为黑夜,用以警示众人。明天我会让护卫将城池向内后退数十丈,把黑暗留在无权地带,受影响的邦民稍后由神师另安排居所,那道黑暗就作为邦域入口的一道屏障吧。”
西姆小声对朗日大叔说:“大叔,我怎么感觉不太对呀,这还哪像个祭祀仪式,邦民一直在质问爱神,爱神不但不发怒还不停的解释,到底为什么?”
朗日大叔反问道:“难道你不想知道答案吗?我倒是十分好奇。”
西姆老老实实的说:“我、我想知道,其实过去就有很多疑问,但是爱神是神,只能用来敬仰,没人敢提出问题,况且神师的护卫队很强大,不允许任何人对神不敬,所以、所以就......”
朗日大叔接着说:“所以就稀里糊涂的认同了,有疑惑也忍着,到死都可能不知道答案。”
西姆:“这......”
两人的对话被周围的邦民听到,认为非常有借鉴价值,于是在人群里一传十,十传百,就在爱神解答问题的功夫,已经传遍整个围观群体。
敬磊突然喊道:“爱神大人,咱们的矿产,就是那些珍贵的资源,都被送去了哪里,做什么用?”敬磊的声音很特殊,魏小天立刻辨认出是他,感到非常惊讶,一个技术呆子,从不过问政事,今天怎么有心情质疑爱神。
随后无数人提出了问题,涉及到生产和生活的方方面面,大家似乎达成了某种共识,按着顺序提问,没人组织,也不慌乱,每个问题都掷地有声,一字一句清清楚楚。
魏小天知道,所谓信仰就是用一套认知系统去解释全世界,需要人们浸透在系统中,对它深信不疑,即使有矛盾的地方,也能在传承过程中小心纠正,继承着又进化着,信仰的关键核心就是思想的沉迷,爱神的职责就是守护邦民的沉迷。
可眼前的情况完全相反,好似有人打扰了雄狮的美梦,它睁开眼的瞬间,梦里漂亮的母狮子和堆积如山的食物瞬间化为乌有,现实中只有巍然耸立的牢笼和饥肠辘辘的肚皮。邦民虽然弱小,但聚合在一起的力量堪比雄狮,刚从沉迷中觉醒,看到了眼前的荒凉,要拼命挣扎一下,竭力冲破这高耸的牢笼。
邦民的问题越来越多,不等爱神回答就像多米诺骨牌一样蔓延开去,爱神不再说话,他皱起眉头,紧咬下唇,表情十分恐怖,好像在说:你们竟敢跟神对抗,自不量力。他大喝一声:“防卫军听令,将最初提问的几个给我抓起来。”
梓禹立即带着防卫军入场,将声音最大的部分邦民团团围住。防卫军数量太少,主要起到威慑作用,爱神的意图就是让大家闭嘴,继续敬畏天神。本来目的已经达到,很多邦民吓得连连后退,不敢再闹腾,可突然听到有惨叫声,一个、两个、三个......防卫军竟启动了发射器,当场射杀了几个邦民,这下局面完全失控,邦民开始拥挤并殴打防卫军,人声鼎沸,爱神的指令都被淹没在声浪里。
爱神要前去制止,被魏小天拉住,他劝说道:“你要怎么做,杀害邦民吗?你去只会让场面更混乱。”说完魏小天走进人群,开启吸附法,用紫色火焰具化出无数透明玻璃罩,将邦民几十个一组都罩起来,限制其行动。另一边梓禹也开启吸附法,用控制力让人群散开,不再拥挤成一团。在两人合力之下,邦民才又恢复平静。
地上躺着几十具血淋淋的尸体,惨况无不令邦民落泪。护卫刚要上前收拾现场,死者的邻居和朋友忍不住大声哀嚎,求爱神赐福,想办法复活死者,几个激动的邦民越过了护卫的阻拦,想近距离悼念亲友,被防卫军控制住行动,为了让激动的邦民保持安静,无奈只能像押解犯人一样把他们按在地上。
爱神没有复活死者的能力,他只能开启吸附法剥离邦民的痛苦,尽量慰藉人们的心灵。悲痛的群众被再次安抚,如针刺般的心绞痛暂时缓解,几个邦民不再无力的挣扎,防卫军也慢慢放松了控制。
“我真的无法理解,拉乌邦域就是这样对待邦民的?我最初以为离开迪赛尔来到这里是明智之举,现在看来在那边至少还有人权,在这里连人都不是。”魏小天刚要收回紫色火焰,就听见一个刺耳的声音划破沉静。
“尊敬的爱神,我是外邦人萨曼,您可还记得我吗?一个武器研究专家,目前居住在神师府。”
魏小天并不知道萨曼的来历,他对此前神师的布局安排并未做大的调整,一切事物照常运作,所以也没对府内人员太过关注,甚至不知道别院里还住着人。
爱神回应:“我记得你,在你走投无路的时候是我收留了你,怎么?现在要恩将仇报吗?”
萨曼不慌不忙的说:“爱神大人误会了,我知道您兢兢业业治理邦域,付出了无数心血,只为让邦域风调雨顺,让邦民无灾无难,这些大家都看在眼里,记在心上。但我也看到了拉乌的贫穷和落后,这里没有时间,没有黑夜和轮回,甚至没有女人。邦民看似安逸,其实是用内心空洞和虚无换来的,如同行尸走肉,不知道从哪里而生,也不知道死后何往,一代代人寻找着答案,却始终没有答案。大家爱您敬您,您却小心翼翼掩盖答案,用各种障眼法作为回馈,我们不该为死去的亲友难过和哀悼吗?您强行剥离这种痛苦,把大家变得麻木不仁,就是您所谓的爱吗?”
爱神没有回答问题,转头朝着魏小天发怒道:“你怎么敢窝藏这样的人,作为新任神师不该对邦民构成进行统计和梳理吗?赶快把这个疯子给我驱逐出城,别让他继续妖言惑众、祸国殃民。”
“哈哈哈,您可以堵我的嘴,甚至杀掉我,但是用麻痹邦民思想的方式治理几百年,早晚会出问题,哈哈哈,信仰爱神没有错,但您真的是爱神吗?爱在哪里......”几个防卫军上前抓住萨曼,捆绑他的双手,把他带出人群。
虽然萨曼已经离开,但他的话音却环绕在空中久久无法散去,仿佛推开了每个人内心的蒙昧之门,很多痛苦的记忆都从门缝里飘出来,塞满整个大脑,大家不禁流下眼泪,沉默无声的看着爱神,眼神里充满千万困惑和百万愤怒。
“你们要干嘛?想造反吗?”爱神无力的喊叫着,气势上仍咄咄逼人,但身体很诚实,摆出了随时向后退的姿势。
不知从何时起,一团乌云笼罩在祭祀场上空,开始稀稀拉拉下起雨来。当第一滴雨点落在魏小天身上,他立刻意识到这是悲伤之雨,情况不妙,累积百年的悲伤凝聚在雨里,邦民怎么承受得住。他对爱神说:“赶快想想办法,这是悲伤之雨,必须驱赶到无权地带,邦民有危险。”
爱神仰面朝天,表情凝重的盯着近乎黑色的乌云,又看了眼旁边依旧高悬天空的佛像,自嘲道:“他说的对,我不是神,我的慈悲火焰需要邦民的爱戴来滋养,如今爱已不在,你认为我还有其他办法吗?佛像出现果然不寻常......”
魏小天一心想着邦民的安危,没心情听爱神自怨自艾,在人群中寻找梓禹,喊道:“梓禹,快,这是悲伤之雨,会令人心痛而死,危险,不能让邦民接触,我只能保护部分人,你也来帮忙。”
魏小天加强了紫色防护罩的厚度,防止被雨水侵蚀,他顾不上自己的安慰,将悲伤和痛苦全部承担下来。梓禹也尽可能控制雨水的方向,尽量落在没有人的地方,但是他保护的面积越大,梦精消耗越快,只能期盼尽快雨过天晴。
若飞站在防卫军最前列,急得直跺脚,一时又想不出办法,道:“骏哥,怎么办、怎么办,得把黑云弄走,他、他们会、会死的。”
汤骏也心急如焚,他知道魏小天和梓禹只能短时间抵抗,一旦悲伤之雨普降,谁也活不成。他拉着若飞从外围疏散邦民,让他们找地方躲雨,只要雨水不淋在身上就不会受伤害。其他防卫军也跟着汤骏和若飞一起行动,不停疏散邦民。
不知从何时起,朗日大叔来到梓禹身边,掏出两个梦精蛋糕塞在他手里,还嘱咐道:“最多吃两个,多吃无益,你保重。小天那边我过不去,只能自求多福了。”说完他扭头就走,不等梓禹回答。
魏小天经历过上次的死里逃生,知道悲伤之雨的厉害,他需要小青持续不断的疗伤,于是盘腿坐在地上,闭上了双眼。
小青从早上起就担心祭祀仪式出问题,内心躁动不宁,坐立不安,情急之下让小芙和小蓉帮她守住寝室,不让任何人打扰,然后自己进入梦乡。
小青看到魏小天全身是血躺在花园里,比上次受伤还严重,她毫不犹豫的开始疗伤,没时间询问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小青这次没有哭,经过一次次历练,她知道眼泪只会让内心变得懦弱,危急关头只有冷静和坚强才能把所爱之人救回来。由于小青梦精力量全开,旁边的视频影像也开始颤抖,突然刚才祭祀仪式的画面弹到半空中,她一边疗伤,一边回头看着视频,有种说不出的激动。她深知邦民的苦难,痛恨拉乌死气沉沉、一成不变的邦规,但也同情爱神的苦心。伴随着这场悲伤之雨,拉乌邦域也将风云突变。
大部分人都撤离了现场,只有被紫色罩子扣住的邦民无法离开,他们看到那些被雨水淋湿的人趴在地上痛哭,泣不成声,还有的眼睛和耳朵流出血水,最后都昏死过去,生死未卜。
大家又回头看着魏小天,见他全身都已淋湿,但仍不肯收回防护罩,感动的哭喊道:“神师大人保重,神师大人请收回防护罩,不然您会死的。”可魏小天仍痛苦的紧闭双眼,一动不动。
爱神怕自己痛苦的回忆侵蚀心灵,又不想在邦民面前出糗,于是提前离开了现场,躲出悲伤之雨的范围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