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日来得猝不及防。 鹅毛大雪倏忽飘落,公主府内的池塘都结了一层薄冰,池鱼沉入湖底,辛夷的伤也好了大半,近日来已经能下床行走了,只是春城千叮咛万嘱咐,仍不叫她过分劳累。 淞每每代替拐杖和步辇,成了她专属的“副马”,每日背着她出去听雪弹琴。 这一日雪下了足足有二尺厚,冬雪骤停,门厅外降温,宫中给辛夷送来了新冬衣,公主府内也为驸马准备了冬衣,二人穿着一重紫一月白的袄子走过花园,辛夷心里稀罕雪天,便一步步抛却外物借力,尝试自己走路。 雪果然洁白,包容天地万物,她捧起一捧在手心,感叹道: “天地万物最力量无尽的就属雪了吧,可以把所有的都深埋。” 涂山淞上前从身后走来,俯身在她耳边道:“想不想看看大雪里的公主府?” 辛夷欣喜地点点头,只觉腰上一紧,转眼间,两只脚便已腾空,她慌忙将手中的雪丢掷到地上,一把抓紧淞的领子。 这一件衣裳是公主府新做的,紫色的袍子,用了上好的绸缎,绣的是兰草,又暗纹以盛开的万寿菊,取其宁静祥和高洁之意,滚一圈青灰鸟羽,显得格外出尘,待二人飞上屋脊,辛夷才感稍稍松开一些,一只手抓着淞的衣服,一边转身去看。 天地一白,只几个宫人清扫着积雪,她放眼望去,花珠花露两个穿着绛红小袄,在雪中显眼又俏丽。 辛夷笑道:“原来在高处竟如此美景。” 淞只望着她不语,继而又一把搂着她腰身,二人往前方飞去,他虽然用不得灵力,但他轻功了得,人族的武功也不容小觑,二人踏雪而飞,宛若雪中一对神仙眷侣。 辛夷紧紧抓着涂山淞的衣领,冷风吹得她脸颊微凉,不由得向淞的脖子上靠去,只是这一靠,她却发觉,他身上远比她的要寒冷不少。 还没来得及细问,府外便见一队车马停下,二人停在了门前,花露前来通传。 “公主,是宫中来的人。” 辛夷点头允了他们进来,只见那为首的大监行礼欠身道: “公主,青丘派来使者,陛下叫驸马过去一趟。” 辛夷笑道: “我还未曾见过青丘的人,刚好我也想见见驸马的家乡人,我与驸马同去吧!” 说着,她转身便想去收拾衣服,没想到大监急忙说道: “公主留步。” 望着大监为难的表情,辛夷面上疑惑,只听他缓缓道: “公主,陛下特意嘱咐,只叫驸马一个人去。” 虽是万般不解与担心,但涂山淞还是笑着点了点头,转身对辛夷道: “袅袅,你乖乖等我,晚上回来了,我为你烫酒喝。” 虽然心中略有不安,但辛夷还是点了点头。 过了晌午,淞换了身衣裳便去了宫中,辛夷一个人对着火炉发呆,正出神间,听得门外唤道: “袅袅,快出来,身子好了就该出去庆贺一番,哪有窝在家里不动的道理!” 不用看,也知道来人是谁。 流章抱着手炉,披鹤氅走进来,他今年正到弱冠之年,将头发高高束起,举手投足之间,都比往岁多了不少成熟。 辛夷起身,却发现拐杖不在手边,差点一不留神跌倒,流章两三步上前,及时扶了一把,笑道: “你看,明明伤得是肚子,躺久了连腿脚都不好使了,这以后还怎么一起骑马狩猎!” 说罢,将手中的手炉塞到辛夷怀中,又径直走到后堂,取了一件斗篷,一边走,一边道: “今天可真是个好日子,没那骚气的狐狸,这家里空气都好了不少。” 说罢,将斗篷给辛夷系上,虽然没有明确的拒绝,但他这一番毫不客气的举动下来,倒让她有些蒙圈。 系好了斗篷,流章故意赌气道:“把我送你的狐裘束之高阁了吧!我就知道,狐狸那玩意儿臭烘烘的,你肯定不喜欢!” 说着,他扶过辛夷,一边往外面走,一边道: “我已经备好了马车,就在门口,车里给你备了蜜饯果子,今儿个我们怎么高兴怎么来!” 辛夷故意逗他:“你这人倒好不客气,我还没答应和你一同出去呢!” 流章留心着台阶,提醒她注意抬脚:“得了吧,我都是看着你长大的,你什么时候想干什么,我还能不知道?你肚子里憋的什么坏我都一清二楚!” 刚出了门,一股子北风便扑面而来,流章一下子跳到辛夷面前,用身体为她挡住了风,看辛夷面上红扑扑的,又搓了双手,一下子将她的脸颊捧起来。 “才不能让我一个人受冷!” 被突如其来的一双冷手吓了一跳,辛夷一个激灵,才意识到自己满脸发着烫,他是怕她忽冷忽热受凉,才玩笑式地替她降了温。 但她还是摇了摇脸挣脱开他的手,用斗帽裹紧自己的脸颊,两人一步深一步浅地上了马车。 日光将雪照得亮晶晶的,这时节,也只有王公贵族的子女们出得来,一般老百姓没有这么大的轿子,轿子里更放不下小火炉,只怕冷得马儿都难以行走,更别说还有闲情逸致出来逛街了。 马车走了半晌,停在了一家铺子前,流章掀开帘子向外望去,笑道: “这就是了,先陪你买些首饰物件。” 走出马车,他也不用马凳子,直接跳下马车,辛夷不便踩马凳子,左右为难之际,流章一脚踢开马凳子,伸手将她抱下马车。 辛夷为难道:“王兄,男女有别,更何况如今我已……” “你都叫了我王兄了!”流章别过脸,微露愠色,“更何况什么,那涂山淞还不知道是青丘个什么货色,莫说你与他还没什么,便是有什么……” 他神色顿了顿,下定决心道:“我也有照顾你一辈子的责任。” 雪被风吹落檐下,这一场大雪,像极了十年前那一场—— 彼时的流章不学无术,又体弱多病,没有王公子弟愿意和他一起玩。 辛夷居高临下地向他伸出手,“还王兄,我看你就是个爱哭包。” 自那一日起,她与他一起逗小兽,雪地里捕鸟,打雪仗,每一天都无比快活。 有一次,他被翊王家的二公子划伤了脸,汩汩直冒血,吓得他哇哇大哭。辛夷骑着驯服好的狼狗前来,手里攥着绳子,将那二公子踩在脚下生生逼着他给流章磕了三个头。 那一件事后,二公子屡次为难辛夷,一次,竟在狗食中下了疯药,将她差点咬死在狗笼子里。 流章哭着喊道:“公主,我们给二公子服个软吧!早知道是这样,我再也不叫你为我出头了!” 辛夷抹了把脸上的血:“既然他非要与我决一高下,那便只能是生死之战了。我答应了护着你,就不怕他前来寻仇,不如打得一拳开,免得百拳来!” 这一幕,深深烙印在流章心中,稍大一些的时候,王公子弟们摔跤比赛,本来这种比赛点到为止,但规则却是生死不罪,他偷偷买通了摔跤的壮汉们,将那二公子生生摔死在擂台之上。 不管什么时机,什么情况,他们都要护着对方,这是他们对彼此的承诺,他一直铭记。 老板的招呼声打断了流章的思绪,他扶着辛夷跨过台阶,小厮上前弓着腰迎接。 “二位贵客!今日新上了景城中最好的款式,只有我家店里有,还好今天人不多,不然早被抢空了!公子快给这位小姐挑几件回去吧!” 今日收了好多票票,加更!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