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读结束铃的余音尚未终结,一大批学子就如猛虎破囚笼,呼朋引伴而出,奔跑的动静似塞北腰鼓,震撼了整个楼层。
这是抓紧在第一节课前去食堂解决早饭问题的仁兄们。
教室空空落落,祝余的出现就像投进深湖里的小石子,虽然掀起了一丝涟漪,但影响也仅限于此。
毕竟是繁忙的高三,并没有多少人有余力关心一个复读生。
除了几个女生好奇地凑上来问他高考有没有紧张,为什么选择复读之类的问题外,大部分人暂时还保持着敬而远之的态度。
这就苦了被吕老师甩锅的学委同学。
她刚刚晨读的时候就在捧着语文课本,有点纠结地看一眼丰神俊朗的柳永画像,再看一眼新同桌,没有说话。
祝余当然也不至于真将老吕的话当尚方宝剑去骚扰人家。
他安静地从桌柜里掏出手机。
学校理论上是禁止携带电子产品入内的,但这项规定就如同林绥草的胸部——若有若无。
该带的人还是会带,至于沉迷玩手机的人也不过是提供了一个将学生的“堕落”迁怒于工具的绝佳借口。
前几天他以“心愿成真”“许愿”之类的关键词搜索,去芜存菁地加入了几个疑似提到和奇迹之种有关事件的本地论坛与群组。
但几乎没得到什么有价值的信息。
祝余违法乱纪的同时,邻座的女孩摸出一袋小饼干,悉悉索索地啃。
她忽然小声地说:“老师来了。”
吕乃武在教室外巡查而过,从后门窗户看一眼自己现在的重点注意对象,发现对方正在认真地摊开教材。
于是在对后排几個正在打闹的男生施展死亡凝视直到他们静默后,班主任扬长而去。
第二节课后原本是课间操的时段,今天则改成了开学典礼。
碧空澄澈,操场中央的绿茵上排开一列列纵队,昏昏欲睡地聆听校长永远讲不完的话。
祝余因为身高关系被插进队伍的后排,早上恪守《同桌互助协议》的提醒义务,被他个人评为五星好同桌的女孩则处于中不溜秋的位置。
“……值此金秋时节,愿同学们戒骄戒躁,摘下属于自己的硕果……下面由林绥草同学作为学生代表分享她的学习经验……”
听到耳熟的名字,祝余精神一振。
走上主席台的少女步履轻盈,校服的衣领平整地折叠好,露出一段雪白而修长的颈项。
林绥草并不算特别高挑的女生,但胜在身段匀称,又总是将背挺得笔直,因此当她站到台前,调整话筒位置时就会萌发凛然的美感。
她微微俯身,凑到话筒前试音,两绺秀发自然地贴着脸颊垂下,在风中飘动。
“各位同学,各位老师,我谨就个人的学习方法论作出一点浅显的剖析……”
四平八稳,条理清晰。
祝余还以为她会说些类似“因为我既天才并且还长得好看,所以你们是没办法学到什么经验”的话。
优等生的林绥草和自恋的林绥草。
早上能与同学好好交流的林绥草和将她称为认识的人的林绥草。
不知道各自占据真实的她多少比例。
正在思考这个问题的他忽然觉得从台上投来一道冷峻的视线。
虽然还在用匀速的声调念着稿,但她明显调整了站姿,正在往高三方阵看。
这人不会真有读心的超能力吧?
祝余仰起头,表达友善地对她微笑。
平稳的念稿语气一阵波动,主持人诧异地看着代表同学突然揉捏起演讲稿下半部分,转过脸,重新看正前方。
低头的时候,和同桌姑娘恰好对上目光。
她刚刚似乎为排遣无聊,在朝队伍后面顾盼。
清澈而透出稚气的眼眸眨了眨,越过祝余,盯着后方墙壁上缠绕的青苔。
原本应该平淡度过这一天的计划在中午时初次受挫。
起因是几个男生趁着紧张的休息时间聚在前门,进行比赛跳高摸门楣的人类迷惑行为。
体育特长生傅君鹏是上午第一个和祝余搭话的男同胞,此刻仗着人高马大一跃而起,手掌直接越过门框,一记重拍落在上方的墙壁,震下一层白灰,引来几声倒彩。
“就这?”“老傅,不行了啊,我来给你表演什么叫真正的技术……”
就在形势即将上升到父子局的时候,一个冷淡的声音如同冰水泼下。
“祝余在你们班吗?”
林绥草就是这么登场的。
毕竟开学典礼刚过去,在场的人多少对代表同学有些印象。
再加上被清冷的学妹用蔑视的眼光看着,仿佛在批评他们这些高三的前辈将学习的时间花在这种幼稚的把戏上。
因此大家都讪讪互看,好像在询问谁是祝余。
最后还是傅君鹏一拍脑门,朝教室里面喊。
“祝余,有人找!”
就和早上等在校门口一样,她似乎只是单纯地过来看一眼。
“你同桌还挺好看的。”
她问了祝余的座位在哪后评价道,“不过没有姐姐好看。”
“你怎么不拿自己比?”
林绥草微笑:“谦虚是一种美德。”
看来自恋占据的真实成分要比他想象中高。
走的时候,她踮起脚,将祝余不平的衣领拉整齐。
这件小事引发了深远的影响。
如果祝余是一起升上来的同学的话,大概早就有人兴奋地起哄拱火,他们未必是真的认为男女在一起就有恋爱嫌疑,大半是想以此作为话题,装点枯燥的日子。
但他是个复读生,这种时候拱火的欲望就会转化为另一种欲望。
所以当时间来到下午,他的座位边开始围拢起越来越多的人。
“祝余,听说你复读是为了等女朋友一起上大学,你今年还要复读吗?”
“祝余,听说你因为恋爱影响学习,被以前的班主任当作反面典型了?”
“祝余,听说你只喜欢比自己年纪小的高中生所以不肯飞升?”
“祝余,听说你催眠了高二的学生代表,请指导我催眠术!求求您了!”
“不是,最后两个是谁说的,敢不敢站出来!”
忍无可忍的他一拍桌子,及时遏制住愈发离谱的谣言。
但祸兮福所倚的是,原本生疏的隔阂反而因此打破了,他终于和七班的同学们同流合污,成为了蛇鼠一家的亲人们。
……还是保持隔阂吧。
最后一堂课的老师踩着放学铃声出去,教室成为欢腾的海洋,得到解脱的囚犯们鱼贯而出。
因祝余引发的小小骚动逐渐冷却,他收拾好书本起身,面朝寂静的教室。
同桌没有参与下午的热闹,同样在将试卷排好,用文件夹固定。
黄昏的阳光打在青春的面容上,将少女柔和的身体曲线烤得金黄。
祝余准备离开的时候,身后传来低声的呼喊。
“那个……谢谢。”
她忽然没头没尾地开口,祝余一时没反应过来在说什么。
“诶?今天一天都没有和我说过话——果然是已经忘了?”
学委同学捧着文件夹,像是受到了严重打击,“不管怎么说一天也太短了吧……难道当时留下的印象就很薄弱吗?”
“不是,我当然是记得的。因为你已经道过谢了,所以虽然觉得很巧,就没主动搭话。”
祝余看向那张早上见过的脸,“毕竟吕老师突然甩锅,你也挺为难的吧?”
“吃小笼包出车祸的那位同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