卧室的门被悄悄地推开,缝隙中流淌出一线柔光,继而探出一上一下,左右张望的两个脑袋。
确认无人。
祝余抱着浴巾先走一步,像战争片里迎着炮火冲锋在前的军官一样挥手示意身后的士兵跟上。
于是一等兵夏风禾随即出列,在一系列复杂的战术动作后成功让自己的脚趾撞到了黑暗中的沙发。
她在长官无语凝噎的眼神中自觉地捂住自己的嘴,脸上微微发烫。
轻手轻脚地度过雷区般的客厅后,今夜的不速之客终于在内鬼的配合下溜进了目的地。
“为什么你也要进来……”
夏风禾脸上的红晕不但没有散去,反而更浓了。
在异世界两人虽然也旅行过一段时间,但这和现在的状况是两码事。
她已经开始有点后悔提出想洗浴的要求了。
“万一绥草听到浴室里传来水声,然后发现我还在房间里,你猜会发生什么?”
祝余背对着她,毫不客气地顶了回去,“快点,不要磨蹭,怎么用热水设备我刚刚教过你了吧?”
“呜……”
无话可说的夏风禾只能认命般地从上往下解开病服前方的衣扣,小声嘟囔以示抗议,“被发现了就对她使用交涉(物理)。”
明明大家都是从异世界归来,你倒是看上去已经交到了好朋友的样子。
她酸了。
“你把括号里的字也一起念出来了。”
祝余听着后方悉悉索索的动静,将手中的电吹风连上插头,“衣服给我,我帮你烘干。”
“全、全部吗?能不能留下……”
“不行,会感冒。”
“……暴君型老妈子!”
那是什么奇怪的称呼?
意识到无法反抗的夏风禾犹豫着陆续递过来病服和长裤,然后是几片带着淡淡肌肤余温,被雨水浸湿的白色布料。
说真的只是布而已,又不是没看过,洗衣篮里就有相似款式但换成海洋系色调的。
水流顺着少女的身段汇入浴缸,夏风禾小心翼翼地蹲下,将身体没入温暖之中,只露出曲线柔美的肩部,精致的锁骨在水平面下若隐若现。
祝余打开吹风机的按钮,面对门口将衣物铺平到浴室的小凳子上。
理论上,他现在也可以使用魔法做这件事,但不同于可以跳过蓄积魔力这一步骤的异世界环境,他们现在必须利用“两人共存时周围魔力浓度上升”这个机制,像给电池充电一样积累宝贵的储备。
所以还是高喊科技万岁吧。
也正是因为如此,无视明天必然会发现有病人失踪,一定会选择报警的院方,最后引起执法力量注意的事态必须避免。
反正有祝余的先例在,已经说明他们的生理状况完全没问题,只要她不再提异世界那事,装成正常人走正式途径出院完全可行,有什么纰漏就推到并非谎言的失忆上就行。
这套说辞他已经教给了对方。
剩下的问题就是为什么她的病房里会有记载他家地址的东西出现,看来还是必须得重返精神病院一趟。
因为祝余在思考的缘故,浴室里只剩下了暖风运作的声响和偶尔的水声。
“可不可以说点什么?”
对于夏风禾来说,光是现在这个局面已经足够羞耻,而持续的沉默更是放大了她的在意心理,无异于精神层面的连续暴击。
她闹别扭似地拍打浴缸中的水面,又好奇地抓住从自己面前漂过的小黄鸭。
“别捏,会发出尖叫声吵醒别人。顺便一提我没有回头,只是根据你的习性做出的猜测。”
习性这个形容也太过分了!
偏偏她还真刚刚准备手上用力。
不过对话好歹成立了,夏风禾接着这个话题问下去:“你说的‘别人’就是之前门外的那個女孩子?”
“嗯。”
“她叫绥草?”
少女向上抬起赤裸的胳膊,注视着水珠自暴露到空气中的白皙肌肤滑落,制造出一个个同心圆状的波纹,如同夏日屋檐下落入水洼的雨点。
她猜测道:“是你在这边的世界里的……家人吗?”
祝余停顿下手中的动作,叹了口气:“我不知道。原本确实是这么想的,但你带过来的那张纸条让我又不确定起来。”
他并没有欺骗林绥草,最初在医院遇到她时他确实产生了一种潜意识的亲近感。
一阵沉默。
夏风禾忽然沮丧地下沉,咕噜噜地吐出一连串泡泡:“对不起。”
“?你真的感冒了?”
“不是!”
她转过身,双手搭在浴缸外壁上,保持着这个别扭的姿势正视对方的背影,“因为我之前以为只有自己是被两个世界踢来踢去的倒霉鬼……还要面临着同样问题的你来帮忙安慰。”
除此之外,还有一部分道歉的原因是感到了没办法说明的,近似于同类数量增多后性质阴暗的淡淡喜悦。
“我为人人,人人为我。”
“什么呀。”
夏风禾轻笑着将脑袋也枕上边沿,“太丢人了,亏我还是勇者呢。”
“只有那只精灵会这么叫伱就是了。”
“什,什么?我还以为大家都很尊敬我。”
“就我个人来说,当看到你第二次被宝箱怪欺骗的时候就不会再有这种东西了,永远。”
少女再次开始不满地吐泡泡,接着因为那奇怪的声音而自己笑出了声。
她趴在浴缸的边缘,像是感慨,又像是倾诉一样地低声宣布。
“这样一来的话,不管是那边的世界,还是这边的世界,我丢人的样子全部都被你看到过了哦。”
祝余瞬间警觉起来:“那是什么意思?我不信等价交换那一套,所以不会把自己的黑历史告诉你的。”
“……笨蛋。”
被笨蛋骂笨蛋了。
夏风禾洗完的时候,她的衣服理所当然地还未干透。
所以祝余又冒险出了一趟浴室,将他的衬衣暂时拿给她。
或许是林绥草已经熟睡,她的房间里没有半点动静。
男式的白衬衫穿在个子中等的少女身上还是略嫌大号,以至于夏风禾可以上下挥舞着宽松的袖口,玩得不亦乐乎。
而宽松的下摆则恰到好处地遮挡住了同样是他贡献的睡裤,光洁修长的双腿从下方伸出,如同蓝天中划过的白线。
“等到外面雨小点的时候我就跑回去,第二天和看守说你教我的话。”
祝余拿着雨伞推门回到自己房间的时候,她像是打招呼一样朝他挥挥衣袖。
“首先,不是看守,是护士小姐和医生。”
祝余当即纠正,“没有问题吗?还记得路吗?要不我还是和你一块去一趟吧。”
“过度保护。”
夏风禾说出的这个词让他一阵晃神,她炫耀般地挽起袖口,露出看似没有多少肌肉线条的白皙胳膊,亮着微光的符文沿着手臂的曲线向上缠绕,“储备够用了,而且我一直在车上记着路……你怎么楞在这里?”
“我想起自己犯了和别人一样的问题。”
“别人?”
她反应了一下才意识到是谁。
她望着对方的脸:“那她一定很喜欢你……我说的也包括家人或者朋友意义层面上的哈。”
是这样吗?
祝余觉得林绥草的别扭表像下确实也不是不能感受到类似于关心的成分。
但那到底基于何种缘由呢?
他忽然反应过来:“喂,你是在占我便宜,暗示我喜欢你是吧?”
夏风禾吹着口哨将自己还没干的衣服在房间里晾起来。
没得到答案的祝余悲哀地发现这个失忆患者的家务技能熟练度已经超越了林绥草。
“我觉得我好像以前也做过类似的事……”
收拾完毕的她拍拍手,在祝余收拾好的地铺上躺下,“晚安!”
“我要熬夜防止你睡过头。”
今晚历经考验的台灯阖上了眼,房间内陷入柔和的黑暗,逐渐减小的雨势淅淅沥沥地敲打着窗户,奏响单调的乐章。
“你睡着了吗?”
“睡着了。”
旁边传来翻身的动静和少女的细声密语。
“我刚刚醒来,哦,应该说是穿越回来的时候,真的很害怕。在牢房……病房里完全睡不着。后来遇到你的时候虽然说着要把我们都救出去,其实心里想的是还好不是只有自己受难。”
“好阴暗的想法。”
已经睡着的祝余同样低声回答。
“我只是想想而已啦!”
她看着天花板,耐心地数起上面一条一条的纹路,“而且现在已经安心多了。”
因为有唯一能理解她的境况的同伴,不管是在这个“陌生”的世界生存下去,还是找回自己业已遗忘的社会关系,似乎都有了可行的方向。
“我之后也会来医院看你的。”
“说好了。”
少女再次翻了个身,面朝同样侧躺着的祝余,眼睛似乎在黑暗中闪闪发亮,“不知道为什么……我好像已经忘记了你在那边的世界的名字。”
她也遇到了和祝余一模一样的状况。
“所以,能告诉我,你在这个世界的名字吗?”
说起来,到现在为止,他们都没有互通过姓名。
祝余告诉了她。
“那么,谢谢你,祝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