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山有一处行宫,每年秋猎,景德帝都会携众人住上几日。
深秋进冬,昨夜下了绵绵细雨,空气中还残留着桂花谢尽后,零落于泥土的芬芳。
白芷没有选择乘坐马车,而是骑着白鹤,与卓遥一起奔赴大明山。
白鹤不愧是世间独一无二的好马,尽管卓遥的马也是良驹,但依旧是勉力才能跟上白鹤悠哉的步伐。
气得卓遥牙痒痒。
“我跟你同乘一马如何?”卓遥卑微地问白芷。
“当然不行!”白芷走在前方,一回头,巧笑倩兮。
卓遥拳头都攥紧了!
沧州距离大明山比辰京近,他们是头天夜里到达的大明山。而此时大部分人都已经到了大明山,包括景德帝。
唯有宁王府,一个人都没来。
白芷有些起疑,就先见了景德帝。
景德帝接见了白芷,他屏退左右,只剩下白芷与皇后二人。
游珍珍一见白芷就红了眼,提着裙摆就拥了上,紧紧抱住白芷,“宁王妃受苦了!本宫还以为再也见不着你了!有没有伤着哪儿?”
游珍珍牵起白芷就开始转着圈为她检查身体。
白芷有些感动,牵了牵自己的袖子,掩盖住身上的伤痕,然后退了一步,还转了一圈,“多谢母后挂念,妾身好着呢……”
“行了,等会儿再叙旧,宁王妃,说说你是怎么逃出来的?”景德帝满脸沉重,淡淡问道。
这压迫感还是十足地把白芷给震慑到了,她一五一十的讲述了所有,没有一丝隐瞒。
“你是说,卓云野还活着?”景德帝神色更严肃了几分。
“是,但是已经……”白芷吞吞吐吐。
景德帝眼里的光变得犀利,从喉间轻轻吐出两个字,“卫照。”
景德帝仅仅说了这两个字,白芷却觉得不寒而栗。
非是问句,白芷也不敢插嘴,她只能跪在地上,等着景德帝的下一句。
随后静默良久,景德帝才再次开口,“若朕不给你报仇,你可会觉得委屈?”
这问题是白芷想不到的,她压根没想到这一层。
白芷微微抬起头,正对上景德帝不怒自威的眼神,吓得她赶紧缩了回去,而后讪讪开口,“妾身觉得……争一时之气,并不能解决什么问题……”
“是谓有国才有家,国之不存,民将焉附!个人之利,永远依托于国家,若国不能法度严明,那今日复仇,没了统一秩序的约束,仇家定会肆无忌惮,以百倍奉还,受苦的始终还是我!”
“敢请父皇,为大局计,还天下太平安宁!国泰方能民安,如此,老师与胡庚他们,才能在九泉之下安心……”
白芷句句都是真心话,说完她又感到一阵后怕,这话难道不是在斥责皇帝无能吗?
这可真刺激,她脊背一阵阴寒,仿佛一瞬入冬。
白芷说完了,房间里一时静的出奇,连三人此起彼伏的呼吸声都能听得清清楚楚。
忽的,景德帝哈哈大笑起来,“哈哈哈哈!好!百姓常言,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啊!”
白芷和游珍珍都懵了,二人一脸茫然地望着景德帝。
景德帝闲适地喝了口茶,对白芷道:“平身吧,自己找凳子坐,朕就不宣人了。”
白芷愣愣地站起身来,找了根凳子,想坐又不敢坐。
游珍珍一把把白芷给按下去了,开口问道:“陛下,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是啥意思?”
景德帝龙颜大悦,“敢这样骂我的,在这世上,就只有瑛儿了。”
白芷羞愧难当,“是妾身僭越了。”
游珍珍跑过去景德帝身边,给他捏了捏肩,“陛下啊!人家哪骂你了!你不会还跟个小姑娘置气吧!”
“朕什么时候置气了?”景德帝啪地一声放下茶杯,“净胡说!”
游珍珍无辜地眨眨眼,她也不知道景德帝会不会生气。
同样的话,从不同的人嘴里说出来,景德帝的表现可是完全不同。但是生气前的表情却是一模一样,这让游珍珍压根摸不着头脑!
景德帝拍开了游珍珍的手,继续对白芷道:“也难怪瑛儿喜欢你,你有这般心胸,实在难得,只可惜是个女儿身……”
景德帝的语气有点遗憾,听起来倒是真诚。只是这最后一句话,让白芷一个现代人本能地有些膈应。
她立即回禀道:“陛下,白芷虽是女儿身,却也是陛下的臣民。白芷想为大辰出一份力的心,远不能用男女来衡量。所以,若是陛下有用得着白芷的地方,白芷义不容辞!”
景德帝闻言,眸子里添了几分明亮,他微微眯起眼眸,赞赏地看着白芷,然后放下手里的茶杯,摇头失笑,“皇后,你学学人家!”
白芷差点没一口口水把自己呛死!
游珍珍也停下了手里的动作,笑意僵在了脸上,“陛下……你真是……说得对啊……”
景德帝觉得肩上的手拧得越发地用力,再这样下去,皮都能拧青一块,景德帝赶紧伸手握住游珍珍的手,阻止了她的加害,“你瞧瞧,说你还不乐意了!”
游珍珍闻言更气了,脸上是皮笑肉不笑的表情,她咬牙切齿的道,“请问陛下,臣妾是哪里做得不好吗?”
景德帝冷笑一声,“皇后哪里做得好?整一点鸡毛蒜皮的小事,你都能闹上一整天……”
“臣妾那不是拿不准才来找你的吗?”
……
白芷愣了,这什么情况!帝后拌嘴吵架拉家常,真是活久见啊!
白芷虽然看得有趣,却不知道这场面看得看不得,可千万别看了之后被灭口啊!
她觉得自己不能再待下去了,于是她讪讪地试探着开口,“那个……陛……陛下……”
景德帝正钳住游珍珍的手,脸上云淡风轻地道:“讲。”
“妾身想问,王爷……他在哪?”白芷开口问。
景德帝闻言,微微蹙眉,叹息道:“瑛儿正在赶来的路上,你不必担心。”
越是让白芷不必担心,白芷就越担心,“听说……王爷他受伤了,伤的重吗?”
景德帝渐渐送开了游珍珍的手,眉头越拧越紧。
他收到了孟瑛的飞鸽传书,信上写到他受了一点小伤,没有大碍,只是耽搁了路程,必会在秋猎时赶到。
可他的儿子他哪能不清楚,他说没伤,那就是受了小伤。他说小伤,那就说明伤势严重。
再说,他的儿子想来都是准备妥当的,又岂有耽搁之说。
但景德帝心里明白,他不能暴露这一事实,只能期望孟瑛能准时平安归来。
于是他平淡地对白芷道:“一点小伤,等他到了,你不就能看见了!”
白芷听完,松了一口气,然后告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