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婶子心里自是悔恨得要命。
她也是个要强的性子,如今情势逼人,却让她不得不向一个小辈低头。
这眼看着就要拜下去,对方却还是没有动静。
齐婶子就是咬牙,直直往下拜。
将将要跪到地上时,才被一双雪白的纤手扶住了手臂。
齐婶子抬头。
小娘子一双明澈的杏眼也正望着她。
声音如往日一样柔和好听:“婶婶多虑了。父亲二娘妹妹一家从蕲州来,不过是图个落脚的地方。只要是有了地方住,没事谁会去官府打官司见那些人的黑脸呢?婶婶只管让他们有地方住便是。且,我也会跟他说的,您的大公子是举人,马上就要会试考进士。大公子学业做得好,前途远大,想必父亲也一定不会阻人前程的。”
说到此处,微微一顿,露出一丝笑意:“还有一桩,若是他日大公子真能高中,你们在这一个院里也算是住过,也算是街坊邻居一场,俗语说得好,远亲不如近邻,父亲这点情分还是有要讲的。”
程木槿本不爱多说话,这些话若是碰到一个聪明人自是不用明说,她自己自会想得到,可现今情形,却只得由她明明白白讲出来了。
不为旁的,为齐胜。
这就是人情上的关联了,若不然,齐婶子如何与她何干?
只不过是印章坏了说印章,瓦罐破了说瓦罐,一件事情归一件事情罢了。
齐婶子却是认真听住了,脸上的神色也逐渐缓和下来。
她没什么太多见识,小娘子的话说的也不是很明白,可她还是听懂了:新来的老爷家里或是出了些事,这才千里迢迢赶来这里落脚。就这一个小院子的事,只要能拿回去就成了,也不想弄出事来。且自家的儿子还是马上要考进士的举人,他是轻易不会得罪的。
这话说的实在有道理。可不是嘛,一个外来的,人生地不熟,谁会好端端给自己找事?衙门口那个地方又哪里是好进的?不让你竖着进去横着出来就是祖上积德烧了高香了!还想着得好?
齐婶子这一寻思,一颗心便定下来了。
随即眼眶又红了,上前一把拉住木槿的手,感激道:“多谢槿娘子了,唉,说到底都是婶婶对不住你呀。”
又抻手抹眼泪。
程木槿轻轻挣脱开自己的手,勾勾嘴角,带出一丝淡笑:对得住对不住的,她自然心里有数。若不是这次程信一家突然跑过来并拿出房契,她会说出这样的话,服这样的软吗?
人心不外如是,她既这样说,她也便且听听罢了。
她便淡淡道:“婶婶是个明白人。既是如此,我便多说两句。”
齐婶子一听这话茬,只觉得不对,忙是抬头。
程木槿明媚清澈的眼睛满是郑重:“按道理讲,婶婶是我的长辈,我叫一声婶婶,有些话就不该说的,正所谓得饶人处且饶人,此话不假。可是此事于我于婶婶,又是不同,只因这其中关着我外祖母。”
听提起郝婆子,齐婶子刚刚转好的脸色立时变了。
程木槿看着她继续道:“这院子本是我外祖母的陪嫁,因着一些家事,房契却在我父亲手中。我和外祖母来到京城,本是无依无靠,只此一处院子。外祖母本想着在此安定下来,拿出两间房赁给进京的读书人以做我们祖孙两个的日常家用,毕竟她老人家年纪大了,又不想让我受苦,这样虽然并没有多少银钱,可到底日常嚼用是尽够了的。可怎奈,千里迢迢到了京城,没成想却是遇到了婶婶,这一切打算就都落了空。”
她这番话与往日一样的温润动听,齐婶子却只觉得凉阴阴的冷直往骨头缝儿里钻。
脸色不由变得惨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