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侯爷要知道她的家事。
程木槿垂一下眼睛又抬起:“此事说来话长,也是民女家事,很有琐碎不堪之处,不知侯爷可愿听?”
郑修目光闪了闪,隐隐划过一道笑意:他只知小娘子貌美如花清雅淡然,颇有空谷幽兰的高傲之气,竟是没想到她还是一头小狐狸。明明是自己不想说,却偏偏要把责任推到自己头上来,还真是狡猾!
可他又怎能这样轻易如她的意?
窗外日头渐渐高起,照在郑修俊美的脸上,更显得他丰眉俊目,仪容尊贵。
郑修缓缓道:“既是些许锁碎小事,当也耽搁不了本侯多少时间,听听无妨。”
程木槿微微抬眼看看郑修。
她倒不是觉得家丑不可外扬。郑侯爷位高权重,这样的人若是想知道什么,再大的家丑也瞒不住。
她也不是不愿意讲,既是求人办事,别人问问缘由也在情理之中,况,这件事虽有许多丑陋之处耻与旁人听,可她却是不在意的。
家丑不外扬就真的不外扬了?与其让永宁侯亲自打听出来,倒不如自己痛痛快快讲出来来的更有脸面。
她只是觉得郑侯爷未免太过清闲了。
程木槿便道:“既是侯爷如此说,那民女讲给您听就是。只是若有污秽不当之处还请侯爷见谅。”
郑修微微颔首,低眉端起茶碗慢慢啜饮,示意她讲。
程木槿不知为何竟有自己被戏耍了的感觉。
她甩去心中一闪而过的念头。
轻声道:“民女出身蓟州府,父母亲人皆在蓟州居住。五岁上娘亲病故,父亲续娶了继母。父亲是入赘母家,开始几年民女过的还算不错,后来外祖父也亡故,民女便和外祖母相依为命。再后来,外祖母便带着民女来到京城居住。父亲开始本不同意,是外祖母拿手中陪嫁换来的。”
说到此处,她停下,端起茶碗沾唇润喉,接着道:“现今民女住的院子本是外祖母的陪嫁,外祖母家资陪嫁殷实,又只有母亲一女,母亲与父亲成亲时,外祖母便将名下财产多半陪给了母亲,其中便有羊角巷的这处院子。现在院子的契书便在民女父亲手中。”
程木槿说到此处便停下不讲,只是拿眼睛看着郑修。
该说能说的她都说了,剩下的关于母亲不听外祖母劝告,不仅赔上家里的所有财产都给了父亲,还连她自己母亲送的陪嫁也都没保住,全部交给了父亲,这些母亲私事,因事关母亲隐秘,她就不便讲了,相信郑侯爷如此聪明,应该会明白的。
郑侯爷当然是明白的。
他出身富贵豪门,大宅门里的事虽是男子多有不便管理,可这其中的弯弯道道却是了然于心。程娘子话中未尽之意他完全听明白了。
她的父亲入赘岳家,巧取豪夺了妻子的全部家产,连嫁妆也没放过。其中,他的继妻品性如何虽未言明,可也是一目了然。这样的一个人,他的前岳母和亡妻的亲生女儿又怎能在家中继续生活?
祖孙两个只能背井离乡来到京城,卖烧饼为生。
这其中的辛苦碍难之处外人难以知晓。
郑修心中涌起一股怜惜。
这是一个有父母却等同于无父母的孤女。怪不得神情间总是淡淡冷漠拒人于千里之外,不如平常女子如此年纪时的活泼娇憨不知世事,却平白多出一分通达人情世故的睿智通透淡泊宁静来。
令人难以不去注目她。
郑修默然片刻,这才温声道:“原来如此,本侯知道了。”
本侯知道了。
程木槿不是不通世事的小姑娘,她懂得这句话的意思,这是答应了她的请求。
她便起身福礼道:“多谢侯爷,民女就不再多说多谢之类的话了,那些多说无用。此事对侯爷来说不过轻而易举小事一桩,对民女来说却是无法办到的碍难大事,民女必铭记于心,定有后报。”
定有后报。
郑修耳中听着这虽柔弱却掷地有声的话语,看着眼前秀丽明媚的女子,心中微动。
不知为何,他很想看到她的后报。
他只是微微颔首。
程木槿便又福福身:“民女告退。”
说罢戴上竹笠,转身轻轻慢慢走出门去。
郑修望着那个娉婷袅娜而去的背影。
良久,屈指在桌上的契书上弹了弹,嘴角勾出一丝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