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二十九,晌午后一个时辰。
草微堂。
赵先生捋着胡须望着眼前的爱徒问:“你可想好了,不后悔?”
适才齐鸣过来找他,言明自己已然知道家中之事,他非常感激先生的一片良苦用心,并表明自己会听从先生的安排,并不会回家去。
齐鸣高瘦的身材站的笔直,闻言拱手恭声道:“多谢先生厚爱,学生已然想好了。”
赵先生看着他清秀沉稳的面容,又问:“你真的不怨怪为师不告诉你此事?”
齐鸣摇头,语气真挚:“先生都是为了学生好,学生都知道,且铭感五内。”
说到这里,又是深深施礼。
赵先生看着他,良久后方点点头,站起身来到他面前站定,轻轻拍抚他的肩头两下,温声道:“如若回去后反悔,可以与为师讲,为师自会与山长为你请托,回去吧。”
齐鸣退后两步,再次深施一礼,后退着出了草微堂,快步离去。
赵先生踱步至门口,望着他俊拔的背影,面色沉凝。
草微堂在书院的西北角,本就偏僻安静,此时又正当午后歇息时间,路上几乎没有人。
齐鸣一路走的很快很稳,在路过太湖石堆砌成的假山时,不想却被突然转出来的一个身影拦住了去路。
“师兄。”
来人轻声喊。
齐鸣定睛一看,原来是师妹赵平儿。她想是一直躲在一块儿巨大的湖石后面,他才没有看到她。
齐鸣连忙拱手施半礼:“师妹。”
赵平儿忙亦还礼,抬起头来,面色焦急地问:“师兄这是要家里去了吗?”
齐鸣微微皱眉:他家里的事难道真的已经是人尽皆知了?
虽有不悦,可他还是温和有礼地答话:“不回去。”
赵平儿闻言松了一口气,小心翼翼道:“师兄别怪爹爹,爹爹也是为了师兄好。官差说了师兄的娘亲只是昏迷,并无大碍,师兄不必太过忧心。况明日便是州试,师兄经文策论都是极好的,在学院里也一直是名列前茅……”
“师妹。”
她话还没有说完便被齐鸣打断,只听得他淡声道:“多谢师妹关心,这些话先生适才已经与我说过了,师妹不用多心,我并不怨怪任何人。”
赵平儿脸色顿时一白,心里闪过一丝错愕,只觉得这话过于平和有礼,似乎是要与自己故意拉远距离。
又听齐鸣道:“今日炎热,师妹莫要中了暑气才好。本就每日里帮着师娘操持家务,又要服侍二老,已经很是劳累,师妹身子又贵重,清的一些琐事以后就不劳烦师妹费心了。”
赵平儿脸色顿时惨白,抬眼定定地看着眼前男子,一时嘴角蠕动,却说不出话来。
齐鸣却是温和地对她一笑,又是深施一礼,转身快步离去了。
“师兄。”
赵平儿这才能轻轻吐出两个字来。
她想要追上去,跑了两步却又颓然停下,只是望着渐渐远去的背影,又伸手捏捏袖袋里的荷包,眼眶红红地定在原地。
这个荷包她半个月前就已经绣好了,本想着寻一个机会送给师兄,谁知现在却完全送不出去了。
赵平儿一时心里又酸又痛又恼,平息了好一会儿,这才狠狠跺了跺脚,转身快步往回跑。
一路小跑着回到草微堂,便看见爹爹正站在院子里看着自己。
赵平儿忙停下步子,整整衣襟,抿抿头发,强露出一丝笑来,快步走过去问:“爹爹您怎么在这里?”
赵先生‘嗯’了一声,负手回身向屋里走去:“进来吧,爹爹有话跟你说。”
父亲面色不似平日,赵平儿本就心虚,闻言连忙软声道:“爹爹,娘亲快醒了,见不到女儿又要着急,平儿还是先回去看看娘亲,再来和爹爹说话吧。”
赵先生的妻子身子一向孱弱,平日里都是由女儿服侍,对她十分依赖。赵先生又爱妻心切,平日里但凡有什么事,只要是关系到妻子,他都会让步的。
赵平儿深知此中道理,此时就要拿母亲出来抵挡。
不料此次却没有奏效。就看得他爹一边脚步不停地走,一边淡声道:“还不进来?”
赵平儿很聪慧,一看爹爹这副神情,便知他是真的生气了。便不敢再多说,咬了咬唇儿,只得踟蹰着慢慢跟了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