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先生,我早有耳闻皇军的残暴,那时我还认为是谣言,没想到今天让我碰上了。”她心有余悸,眼帘低垂,看得出她的确受到惊吓。
“胡小姐,”欧阳功名把酒杯放在桌上,双手抱胸往后一靠,绷起脸,语气骤然变冷,“坦白说,我不喜欢你的言论,大日本帝国的军人是威武之师,你不能把一个人的错归结于整个皇军。”
欧阳功名的话破坏了融洽的气氛,像盆冷水浇在胡莲香头上,欧阳功名的表情,包括语调,与之前那个绅士大相径庭,这不是她所熟悉的那个王酒先,她不由看了对方一眼,男人面无表情,目光却流露着威严,她打了一个寒噤,“天呐,他怎么这么凶啊?”
她再也不想坐下去,借口不舒服,要欧阳功名结帐,俩人叫上出租车,一路无语。回到家,胡莲香也不理欧阳功名,洗漱完直接进卧室,插上门休息。
欧阳功名的谨慎并非多余,作为人类历史最古老的行当,谍报人员一直属于高危职业,二战期间,理查.佐尔格以记者身份为苏军总参谋部提供大量军事情报,其中,日本不会进攻苏联的情报让他成为历史的颠覆者,斯大林正是因为这个情报,才敢把远东大批防御关东军的部队调往西线,强大的生力军成为压垮纳粹希特勒的最后一根稻草。
可惜是,佐尔格爱上了日本女子石井花子,堕入情网的他嗅觉迟钝,被日本反间谍机构察觉,一九四一年他在东京石井花子家中被捕,一九四四年在东京被绞死。
桥野龙一有两大嗜好,一是习武,二是围棋,他的智谋与其围棋密不可分,他围棋随身携带,只要一得空闲,必定身着和服,盘腿打谱,过剩的精力唯有通过思考才能得到释放。
北平,华北派遣军接待所,桥野龙一身着和服独自坐在榻榻米上,宽大的袍袖包裹着瘦小的身躯,电灯正下方摆放着松木制成的棋盘,灯光下,他一动不动,身影被投射到墙壁,宛如一尊石猴。他左手拿着一把折扇,右手食指和中指夹着一枚黑棋悬停在棋盘上方,片刻,下定决心,“啪”一声,黑子落在白子一旁,接着,他又粘起一枚白子,紧盯棋盘,眉头越皱越深,举棋不定,显然棋局已到了胜负手。
“报告。”门外传来西木秀村的声音。
桥野龙一没有马上应答,而是意犹未尽看了眼棋盘,顺手将白子扔回棋盒,才抬起头,“进来。”他慢吞吞说道。
西木秀村进屋跪坐在桥野龙一对面,汇报调查华家户口的结果。下午,他在宪兵配合下来到警察局户籍科,调阅华家户籍档案,华凤一栏写着养女,出生地不详,没有婚史。他又前往东四,找到华家所在地的保长,了解到华凤从未结婚,华家一直在给其张罗,只是光打雷不下雨,至今华凤也没嫁出去。
没结婚,意味“嫂子”一词就不能安在华凤身上,桥野龙一眉宇间呈现刀刻般的“川”字,镜片后的小眼珠子冒出问号,脑海再次还原火车站那一幕:欧阳云月叫了声“嫂子”,西木秀村看见远处跑来的华家长子、女儿。
“对啊。”他拍着脑门细想,“华凤是十年前被华神医捡回,欧阳云月与华凤至少十年没见,站台人多嘈杂华凤听不见‘嫂子’也很正常,就算听见也未必以为是叫她,所以俩人还不能排除嫌疑。”他站起,来回踱步,西木秀村带来的调查结果丝毫没有影响他对华凤的怀疑。
西木秀村从兜里掏出一张纸条,“大佐,这是刘文津的密报。”
桥野龙一展开字条,凑在灯下认真看着。
“大佐,按照你的指示,我把杨杰明天转院、平乡太一郎后天露面消息告诉了欧阳云月,她决定放弃杨杰,乘明天火车去上海。她口风很严,坚持‘嫂子’是误认,不承认与平乡太一郎有任何关系,也对暗杀平乡太一郎没有任何异议,我无法识别里面的真伪,只能继续套其秘密。”
桥野龙一低头沉思。他没指望刘文津能探出欧阳云月隐藏的秘密,也对刘文津的能力不报希望,事实上,华凤闯入他的视野等于又多了一条线索,他把所有了解到的线索织成衣服套在平乡太一郎身上,只要合身,就可证明平乡太一郎的真实身份,不过,他不急于对华凤深入调查,以目前形势只要欧阳云月到了上海,所有疑惑都将水落石出。
“西木君,你马上去找宗庆大江,让他告诉刘停止一切刺探欧阳云月的行动。”桥野龙一最担心欧阳云月识破刘文津,一旦刘暴露,之前努力将全部落空。
西木秀村匆匆离去。
桥野龙一取下眼镜擦拭着,戴上,又从行李箱拿出一个小药瓶,倒出几粒药片,就水吞下,把药瓶放回箱子,来到办公桌前坐下,拿起电话,“接上海梅机关龟尾中佐。”电话接通,聊了几句,忽地眼睛一亮,本来无精打采的目光瞬间像是发现猎物的恶狼,坚定且凶恶。
“他为什么又去城隍庙?”
“好像是要剧组得到神的保佑。”
桥野龙一不再发问,草草几句便挂上电话。他用扇子敲打着自己另一只手,嘴里喃喃道:“‘佩刀’先生,你的伎俩也太单调了,去广尘寺是以拜神的名义,城隍庙还是同样的说法,你忘了你曾说没来过支那,却能掐会算上海有个城隍庙,哼,你也太小看我了。”他再次拿起电话,要通胡莲香的家,没人接,他放下电话,站起身,将扇子别在和服的腰带上,走到屋子中央。
他默默站着,眼皮微垂。突然,他那小眼珠子陡然睁开,暴出精光,左手按在扇子的中部,右手闪电般探向扇柄,掣出后猛地凌空劈下,嘴里同时发出“哈”的一声,接着扇子回归原位,双手抱胸,气定神闲站立。他的动作实在是太快,若以肉眼分辨,根本看不出他拔扇和回扇动作,假如插在腰里的不是扇子而是刀,假如对面站着人,那么一颗头将被无情地砍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