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完了。”她轻轻一声叹息,下意识活动四肢,没有疼痛,这才明白自己并非中弹,而是滑倒。
她正要跳起,忽然,离她一步之遥的旅社门口传来枪声,那是两把驳壳枪同时炸响,震得她耳朵发木,子弹像是密集的蜂群蜇向鬼子。她看到不远处成片的鬼子倒下。
一个满脸胡子的男人躲在旅社门内,探出半截身子,双手各持一把二十响,昏暗灯光下,犹如门神一般。
欧阳云月懵了,突如其来的状况让她感觉是在做梦,这个男人如天兵天将把鬼子打得落花流水,本来已萌死志的她看到生的希望。她的心“怦怦”剧烈跳动,对方让她想起刑场和寺庙那个男人。
“快进来。”那人一边开枪一边掩护欧阳云月,等欧阳云月进去后,又问:“还有没有其他人?”
“楼上还有我一个同伴,其他人可能……”她顿了顿,哽咽着:“牺牲了。”
男人迅速换上弹夹,枪一摆,“听着,我数三下,一起出门向左跑,我们离开这里。”
“我先把人叫下来。”
“不行,来不及了,你看。”男人侧过身,让欧阳云月探出头,果然,大群鬼子正向这里奔来。
“我不能丢下他不管。”欧阳云月咬了咬牙。
“现在不是逞强的时候,保存力量才能更好消灭敌人。”男人的话既是劝阻又是命令,拽着欧阳云月胳膊,轻声数着:“一、二、三,走。”一猫腰,蹿出旅社。
欧阳云月身不由己,踉跄一下出了大门。她想挣脱,但男人力量大得出奇,一急,叫道:“放开我。”
敌人开枪了,子弹飞蝗般射来,同时,敌人的前锋已经到了旅馆的附近,欧阳云月完全没有可能再回去。
男人一推欧阳云月,命令道:“你往前跑第五个电线杆,左侧有一个胡同,进去等我。”说着,趴在地上开枪还击。
欧阳云月望了眼旅社二楼,心一酸,听从男人命令,向胡同口跑去。
男人很快跟上,七拐八绕,没一袋烟工夫就摆脱了敌人追击。欧阳云月隐隐猜到对方是谁,想澄清,但男人始终紧张地回头张望,无暇顾及说话,只好闷声跟着男人一起跑。
在一条胡同内,男人突然站住,猛地回身,双手同时抬起枪。欧阳云月非常惊讶,她没有察觉身后有盯梢,紧张问道:“有情况?”
“好像有人,我去看看。”说完,男人向原路奔去,到了胡同口,他慢慢探出,空无一人。
男人回到欧阳云月身旁,将双枪掖回腰间,胡撸一把脸上雪花,说道:“虚惊一场,走,加把劲儿,再有一袋烟工夫就到了。”
又过了一段时间,俩人一户门前停住,男人轻轻敲了几下门,一个女人打开门把俩人让进。
“我姓赵,就叫我赵姨吧。”赵姨一边给欧阳云月倒水,一边自我介绍。
欧阳云月在烛光下看清屋子分里外间,外间有张桌子和长条凳,一个碗橱,靠门位置还有一个水缸外加一个炉灶,里间有一个炕和一个衣橱,空间虽然拥挤却也整洁。赵姨看上去五十来岁,白白胖胖,头发盘在脑后,倒也显精神。
男人脱下帽子,头上的汗像小溪般流下。
欧阳云月这才看清男人的面目,宽鼻,络腮胡,国字脸,略胖,年近四十,不是刑场见过的那个大胡子。
“我姓梁,梁赞江,中共吉林敌工委情报科科长。”他上来就自报家门。
“我叫欧阳云月,中共党员,谢谢你救了我。”
梁赞江把一支驳壳枪插回腰间,提着另一支枪来到门旁,侧身向外张望,“你们在刑场就引起我注意,不是我批评,今晚你们太大意了。”
“梁科长,你能不能去旅社救出我的同伴?”欧阳云月焦急起来。以刘文津近视,别说晚上,就是白天也是个睁眼瞎。
“不行,我们还没完全脱险,我必须马上去请示上级做下步安排。”他断然否决,又对赵姨交代几句,匆匆离去。
“姑娘,不要害怕。”赵姨从里屋拿出一把枪,“咔”一声顶上火,“梁科长会很快回来。”她把门插好,吹熄蜡烛,拉着欧阳云月来到里屋,放下帘子。
欧阳云月扣着一枚飞镖坐在炕上,赵姨扒在窗旁,脸冲外,静静等候。
过了许久,院门响了一声,赵姨仔细看了看,低声道:“是梁科长。”马上下地点亮蜡烛,又迎出把门打开。
一股寒气夹杂着雪花随着门外俩人涌进,头里一个身材矮小,戴着护耳棉毛和口罩,穿黑色棉大衣,灰色围巾在脖子上绕了两圈,整张脸只能看见一副深度近视镜,后一个是梁赞江。
“乔副书记,您也来了?”赵姨惊喜道。
乔副书记“嗯”了声,摘下棉帽和口罩,上唇露出浓密的胡子。他脱掉大衣,将眼镜上白霜擦掉又戴上,这才来到欧阳云月身边,伸出手,“我是乔恩发,敌工委副书记。”
没人愿意独自一人闯进空荡荡漆黑的楼里,更没人敢面对黑暗中突然发出的惨叫勇往直前,没人!
杨杰敢,不仅敢,还带着复仇的怒火。
大毛的惨状令他肝胆俱裂,二毛的惨叫又让他心急如焚,此刻漫说是面对黑暗,便是龙潭虎穴他也要独闯。
这栋楼他非常熟,每天上班都要从一楼上到二楼,先到东边走廊尽头的办公室,再拿上教案来到西边走廊尽头的教室,几年下来,就算闭着眼他都能走路。
路,还是那条路,只是它已不再平常,今夜,它充满血腥,注定成为死亡之路。
死一般寂静。惨叫声、狂笑声瞬间像是被黑暗吸走,极度的宁静令人感觉上一秒的声响不过是一场幻觉,这种幻觉带来的是毛骨悚然的恐惧。
杨杰屏住呼吸,双手前探,抬起一只脚,缓缓落地,再迈起另一只脚,轻轻落地,动作很轻、很静,偶尔,他会侧过头尽力倾听,悬空的脚一动不动,直到判断是某种幻觉,他才会放下脚再向前行,像极猫出击前的动作。
谨慎是必须的,杨杰两次起、落脚都差点踢在异物上,一旦发出响动,等于把自己方位告诉敌人。
他算计着、移动着,估计到了楼梯口,手慢慢摸出,寻找楼梯扶手。
突然,他震颤犹如被电击,整个人差点跳起,那不是硬木扶手,而是头,一颗人头,确切说是一颗活人的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