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先生。”桥野龙一在欧阳功名身后用中文说道:“下午不能送你,中午我请你吃饭算是饯行。”
欧阳功名停住转过身,微笑着,“芳子小姐已经说好在秋津料理摆下酒宴,大佐先生要是有兴趣不妨加入。”
“那就算了,我还是成人之美吧。”桥野龙一说道。
齐钟波一直死死盯着欧阳功名,直到对方背影消失在门外。
“桥野大佐,这个王先生是什么人?”齐钟波顾不上寒暄,第一句就问道。
“他是满映的导演,怎么,你认识?”
“哦,不认识,随便问问。”他眼珠转着,轻描淡写说道,心里却暗叫,这家伙绝不是什么王先生,更不是什么导演,他分明是军统特工,叫欧阳功名。
这是一个波澜壮阔的年代,法西斯用廉价狂热的口号煽动民粹、绑架国家战争机器,把人类文明推向悬崖,摆在世人面前只有一个结果:生存或死亡。
生,有两种方式,一是跪着生,另一种是浴血而后生。
齐钟波选择了前者。
齐原是中统特工,此人劣迹斑斑,在成都工作时便利用职务之便走私贩卖烟土,后被戴笠盯上,彼时军统与中统都想在蒋介石面前争夺话语权,戴笠派欧阳功名乔装烟土贩子与齐钟波做起生意,等拿到足够证据再逮捕他,谁料齐钟波老奸巨猾,对欧阳功名实施反侦查,就在欧阳功名破门前一分钟,他从后门溜走,投奔汪精卫去了。
汪伪政府看重他在情报界的资历和能力,让他加入七十六号院,给出的头衔是高级联络官,专职与日本驻上海特务组织梅机关联系,这次,汪伪政府应关东军邀请,委派他到新京与关东军情报机构讨论对苏情报战。
他对欧阳功名非常熟悉,虽然几年过去,但欧阳功名音容笑貌始终记在心里。当桥野龙一问他是否认识“王先生”,他没有讲出实话,原因有二:第一,能和情报机构合作的人,身份极其保密,万一被他人指认其另外身份,往往会被灭口,他本身就是搞情报出身,深谙利害关系。第二,世上相像之人也不是没有,如果被桥野龙一深究,自己早年走私烟土的丑闻就会暴露,这对一心想投靠日本人的他来说,面子事小,被鄙视事大。
他决定私下先会会这个“王先生”,如果欧阳功名真是打入日军情报机构的军统人员,他这功劳可就大了,既能一报私仇又能得到日本人器重,只是“王先生”下午就要离开新京,唯一机会便是秋津料理。
齐钟波在接下来的会晤中只字不提欧阳功名,等临近午饭时间会谈结束,他婉拒桥野龙一吃饭邀请,出了大门,在马路边叫了一辆人力车向秋津料理奔去。
华神医的汤药果然神奇,刘文津刑伤不到三天就好了多半,不仅下地自如,精神头也恢复以往。
他和欧阳云月正用早餐,听母亲说川岛芳子来找刘父谈群演之事,放下饭碗来到堂屋向川岛芳子赔礼道歉。刘父觉得奇怪,等送走川岛芳子便来到儿子屋内一探究竟。刘文津态度诚恳,称自己年幼无知结交匪人乱党,给家里造成极大危害,痛定思痛,打算冷静后向桥野龙一自首。
有道是浪子回头金不换,刘父感动的老泪纵横,拉着儿子的手倾心交谈。刘文津趁机摸清晚上群演集合地时间。
一旁的刘文津大哥不信弟弟会洗心革面,他亲耳偷听弟弟想借助暗道逃跑计划,也知道他还有同伙。他没有任何表示,因为桥野龙一给了他四个字“不动声色”。
欧阳云月一宿都在担心受怕,屋外一声咳嗽、几声猫叫都会让她坐立不安。她不明白哥哥为什么要夜访刘府,外围开枪的又是什么人。刘文津坚信是老李他们来营救,本来还抱怨欧阳云月去找老李,枪声让刘文津觉得老李够爷们,主动向欧阳云月认错,欧阳云月并不点破,俩人重归于好。
从父亲屋里出来后,刘文津告诉欧阳云月,计划有变,满映打算今晚就开拍,群演会在八点左右到达刘府集合。欧阳云月暗暗推测,哥哥昨晚来找,一定是事先得到消息前来通知,结果中了埋伏。
俩人制定好晚上的逃跑计划,之后,刘文津把计划告诉母亲。母亲一把鼻涕一把泪,为了儿子,她只能豁出去了。
欧阳功名盘膝坐在榻榻米上,啜着日本清酒,与一身和服的川岛芳子谈笑风生,目光时不常瞟一眼墙角的落地钟。
他在等人。
当齐钟波出现在桥野龙一办公室,他表情没有任何差异,不仅没有,甚至眼皮都没有抖动一下。他从容地婉拒桥野龙一提出的请客饯行,语调平缓、淡定。出门后,他的额头还是冒出汗珠,手脚也感觉冰凉。
他不知道齐钟波为什么会出现在桥野龙一办公室,但坚信齐钟波肯定认出他,就像他还记得齐钟波数钱时的贪婪模样。他相信齐钟波不会马上揭发他,毕竟这个年代有奶便是娘,谁都有可能投靠日本人,吃情报这碗饭的人都懂得行业忌讳,不会上来便喳喳呼呼,换他也不会马上挑明,所以,他故意留下秋津料理的牌子,让齐钟波主动找来。
他已经下定决心,无论如何都不能让齐钟波活过今天。
士为知己者死,女为悦己者容。
普天下女子都愿为心上人献出自己最美的那一面,并展现至纯至柔的爱意,川岛芳子也不例外。尽管这个男人不属于她,但她还是屈服于这个男人的魅力,精心着装打扮,以博男人的欢颜。
“平乡君,今日一别或许只有来世再见,我想为君献上舞蹈‘濑户的新娘’。”她面带娇色,如同淑女般温文尔雅。
“濑户的新娘”在日本坊间流传,讲述濑户一个少女爱上邻家哥哥,久经波折,最终嫁给心上人的故事。
欧阳功名眉头微皱,端着的酒杯凝住不动,目光呈现淡淡的忧郁。
“怎么了,平乡君?”川岛芳子有些奇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