欧阳云月万万没想到会被人跟踪。一个习武者被人欺近身旁却浑然不知,实乃大忌,这等于是把自己的命交给对方。
不过她应变能力极快,右手一招“金丝缠腕”抓住来人手掌,沉肩拧腰,右肘借势猛击来人头部,来人急忙挣脱、后仰。俩人一照面,欧阳云月惊慌的眼神顿时露出笑容。
是小郑。
小郑是军统北平站特工,年近二十,稚嫩脸上带着几粒雀斑,唇边绒毛刚刚蜕变成胡须,依然是大男孩容貌。欧阳云月调往重庆时,他参加工作半年,因舍不得她走还哭鼻子,俩人相差三岁,欧阳云月俨然是大姐姐。
“你怎么在这里,老李、大姚呢?”欧阳云月迫不及待,抓着小郑胳膊,语似连珠。
小郑既兴奋又腼腆,如见到亲人,竹筒倒豆子般告诉欧阳云月:老李在接头时间没有等到人,就换到了“鸿福旅社”,午饭时听说川岛芳子出现在刑场,便决定兵分两路,老李带着大姚去侦查,而他则被留在凯悦旅社附近守候,适才看见欧阳云月进入旅社,由于其一身乞丐装饰,且蓬头垢面,不敢马上相认,尾随欧阳云月,想在僻静地方联络,谁想就上演了这一幕。
“鸿福旅社”二楼的客房,欧阳云月吃着包子,要小郑给她买棉袄和围脖,她留下等老李、大姚。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老李他们还是没有露面,欧阳云月如热锅上的蚂蚁,一会儿在屋里转磨,一会儿扒在窗户向外看,此时大街上不时传来警笛声。
“笃,笃,笃”,门口传来急促敲门声。欧阳云月迅速掏出枪,轻轻来到门后,又是三声,接着是小郑的声音,“姐,快开门。”
欧阳云月松口气,立刻打开门,小郑一脸慌张进屋,大冷的天,他却一脑门的汗。他把买来的棉袄扔在床上告诉欧阳云月,满大街人都在传说学府路理发店附近发生枪击案,两名刺客试图暗杀川岛芳子。
欧阳云月如同被马蜂蜇了一下,痛苦地皱起眉头,一把抓住小郑胳膊,着急询问老李他们有没有伤亡。小郑摇摇头,他也仅是道听途说。
俩人忧心忡忡对视一眼,都明白在敌人的老巢一旦暴露意味着什么。小郑脸渐渐涨红,忽地从凳子上蹦起来,一咬牙:“我去找他们。”
欧阳云月说什么也不同意,两人正僵持,又是一阵急促敲门声。欧阳云月给小郑使个眼色,示意其开门,自己提枪隐蔽门后,小郑把门打开。
门口赫然站着两个男人,国字脸的是老李,高个子是大姚。
欧阳云月见他们安然无恙,悬着的心终于落地,大家顾不上寒暄,老李粗略讲了在理发店门口暗杀川岛芳子一事,当说到如何逃跑,他语气不由加快。
“敌人上来很快,靠大姚阻击,我们跑到一条胡同,这时,大姚也没几粒子弹了,加上地形不熟,我和大姚决定留下两发了结自己。”
尽管这已经是过去的事,欧阳云月还是忍不住“啊”一声。
老李突然眼睛一亮,无限感慨,“一个男人也不知从哪儿冒出,让我们沿着胡同往左,而他则和敌人接上火。”
大姚也感叹道:“真是大救星啊,没有他,我们必死。”
“他长什么样?”欧阳云月紧张起来,预感这个人和寺庙那个壮汉是同一人。
老李的回答让欧阳云月揪心,果然是同一人,此人出现说明他也一直在跟踪哥哥和川岛芳子。“他是哪部分的?”话一脱口,她立刻知道这是废话,但还是抱着希望望着老李。
大姚正掀开窗帘往外看,回头插话道:“老李请他留下名字日后好相认,他说了句‘老兄是重庆方面吧?同为华夏子孙,理当外御其侮’。”
欧阳云月听到这,一直僵硬的脸竟然有了笑容,扶着床帮软软坐在床上。她知道“外御其侮”前面还有一句是“兄弟阋于墙”,此人如是说,加上广尘寺没有恶意,极有可能是共产党,也只有共产党才有资格和国民党说这句话。她没有把自己的判断告诉老李,而是将刘文津可能被捕一事做了通报,至于在广尘寺一节,她没有说出哥哥,而是假称去的目的是想干掉川岛芳子。
“欧阳,刘文津是条汉子吗?”老李迟疑了一下,摸着后脑勺问道。他尽量平缓,避免给大家造成不信任的感觉。
欧阳云月明白老李意思,但她也无法确定刘文津被严刑拷打能否挺住,“老李,我们要做好最坏打算。”她轻轻说道。
老李微微颌首,沉吟着,又问:“下一步怎么办?”
欧阳云月摇摇头。说实在,她虽是负责人,却缺乏经验,而四人中老李资历最深,经验也最丰富,老李这样问是出于礼貌,并非没有主意,欧阳云月深知这点,所以,她马上反问回去:“你是老大哥,你说该怎么办?”
老李凝重地点点头,来到窗旁,将窗帘揭开一道缝,向外看。街上人来人往,行色匆匆,不时有小队军警排着队跑过,偶尔警车疾速而去。老李心情沉重,来到小郑身边坐下,慈爱地摸着他的头,像是对待自己的儿子:“欧阳,你和小郑坐晚上的车走吧。”
小郑脸顿时红的像关公,从凳子上蹦起来,对老李嚷嚷道:“你小看人,要走一起走。”
“小郑。”老李手搭在小郑肩上,一脸严肃:“今天这一闹,敌人自然知道我和大姚的长相,火车站肯定布满敌人,你们没事,趁敌人还没清醒赶紧撤。”
小郑与老李情同父子,一听,眼泪差点掉下来,却又无法反驳,求救似的看着欧阳云月。
“那你们怎么办?”欧阳云月心里不太好受。
老李向大姚笑了笑,大姚理解老李笑的含义,也笑道:“老李要去找川岛芳子把枪要回来,这样敌人才不会去打扰你们。”
这下欧阳云月完全明白老李的意思,他和大姚已报决死信念,利用袭击川岛芳子来掩护自己和小郑逃离。欧阳云月尽力控制住眼泪不流出,“不行,我是负责人,你们要听我的。”
欧阳云月加入军统后就一直跟着老李,俩人在战斗中结下深厚的友谊,这种友谊已不能用朋友一词解释,那是用生命与鲜血凝成。“老李,你不要说了,我现在马上去刘文津家打探情况。”
“刘文津要是叛变,你岂不是自投罗网?”老李连连摆手。
欧阳云月一咬牙,“不一定,刘文津若是扛住,他父亲会把他保出,我就没事。我若不回,你们就想方设法离开这里。”她意已决。寺庙那个窃听者给哥哥带来潜在的威胁,她必须留下。她拿出枪,拉开枪栓,打开保险又放回衣兜内,“如果我明天上午没来,老李接替我,不论谁活着回到北平,记住给戴长官报信,说曙光就在前面。”这是戴笠和她的约定,意即欧阳功名已顺利打入敌人内部。
欧阳云月和大家握手告别,每个人心情都不好受,小郑甚至哭出声,谁都知道,这一走也许就是永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