蓝天、白云,一群鸽子带着哨音在天空翱翔。
市政厅广场驻足了许多前来看杀人的伪满洲国百姓,其中还有一些日本浪人,欧阳云月和刘文津混杂在人群中。
一阵警笛声从远处响起,人群立刻骚动起来,踮脚张望,有人眼尖,先喊起来:“来了,来了,好几辆车呢。”
负责维持秩序的军警开始打起精神,握紧枪,将围观群众推后,开出一条汽车通路。一辆引导车打头,其后便是囚车,接着是两辆充当行刑队的全副武装军人。车队鱼贯驶入广场,武装士兵纷纷跳下车,在囚车旁围成一道警戒线,囚车门被打开,囚犯被五花大绑逐一押下车。
人群骚动起来,许多人感叹:“快看,第四个小伙子长得多精神,哎呀,年轻轻就这么走了怪可惜的”,“谁说不是啊,要我说,这就是天不留人”,“你看人家,死到临头还能微笑着,我的娘啊,这要我早就尿衰了”。
欧阳云月和刘文津站在第二排,刘文津不想再看,低声道:“咱们走吧。”
没有回答。
刘文津侧脸看去,吓了一跳。欧阳云月像是变了一个人,脸色惨白,眼眶湿润,紧闭的嘴唇渗出殷红的血,胸脯急剧起伏,呆呆望着前方。
“我还以为你多坚强呢,到底是女人……”刘文津动手去拉欧阳云月,被推开,再拉,再被推开。
她看到了哥哥。
欧阳功名是第四个被押下车,刚落地,就看到妹妹站在人群中,兄妹隔空相望,刹那间,俩人心灵同时震颤,欧阳功名发出微笑,欧阳云月泪目成行。望着哥哥走向刑场的背影,欧阳云月一阵天旋地转,倒向旁边一个围观者。
围观者是一个壮年男子,络腮胡,穿着肮脏的灰色棉袍,胸前还有一个食指般粗细的破洞。他吓了一跳,边扶边嘟囔着:“老娘们儿就是没胆儿,枪还没响,自己先倒了。”
刘文津连忙架住欧阳云月,轻轻晃动着:“喂,醒醒。”
欧阳云月在晃动中慢慢睁眼。
壮年男子对刘文津道:“这疙瘩是在杀人,不是唱大戏,赶紧把你媳妇儿整回家去。”
刘文津本来对看杀人就没兴趣,连连点头,半扶半搀就要走。欧阳云月彻底清醒,疯了似的挣脱刘文津,直勾勾看着哥哥。刘文津朝壮年男子苦笑了一下,只好站定。
一辆黑色福特小汽车驶入,桥野龙一从车上下来,四处打量一番,阴沉沉向欧阳功名走去。他有些失望,欧阳功名脸上看不到一丝恐惧,瞪着小眼珠子恨恨问,“你这样值不值?”
“当然不值,我本应该继续为天皇尽忠,没想到会死在你手里。”
“我不管你是谁,等枪声一响,你就彻底消失了,想想吧,你的亲人们还有你的组织甚至都不知道你的消息,这种死法不比死亡本身更令人害怕吗?”他脱下白手套,伸出手:“来吧,年轻人,这是你最后的机会,听着,整个世界没有比活着更有意义的事了。”
欧阳功名也笑了,没有握手,而是抬头望着云朵,说道:“大佐阁下,你看看那是什么?”
桥野龙一回头上看,问道:“你是说那片云?”
“是的,告诉你,云会把我的死讯带给我的亲人,月光会在深夜拥吻我的坟头,所以,我不会有一丝遗憾和害怕。”
欧阳功名不再搭理桥野龙一,目光越过桥野龙一、越过建筑,眺向远方。那里是故乡,是生命的摇篮,那里有绿色的青山、清澈的小溪,还有通往集市的小桥。童年的身影,少年的萌动都在那里被记载,多美好啊……欧阳功名脸上痴痴露出微笑。
桥野龙一缩回手,摇摇头。
欧阳云月在热河女子中学学过日文,知道哥哥是在向自己告别,眼中噙泪,手不知不觉向兜里的枪摸去。
忽然,她肘部被撞,大惊,连忙扭头,一旁的壮年男子正弯腰大声咳嗽,身子顶住她的小臂。刘文津察觉到欧阳云月异常反应,脸蛋瞬间吓白,欧阳云月若真要是掏出枪,且不说劫不了法场,俩人都要搭进去。他急忙绕到欧阳云月另一侧,紧紧攥住欧阳云月掏枪的手腕。
行刑队长一路小跑来到桥野龙一跟前,大声道:“报告大佐,行刑队准备完毕,请指示。”
“执行。”桥野龙一说完,最后看了看欧阳功名,转身向一边走去。
行刑队长发出口令:“举枪。”
现场突然安静下来,观众们也紧张起来。
“上膛。”
一阵噼啪声,枪栓被拉开。
“瞄准。射击。”
“砰……”
偌大的空间传来了枪声的回荡。一群在市政厅楼顶梳理羽毛的鸽子受到惊吓,扑啦啦慌乱飞起。市政厅广场前面的马路人来车往,谁也没有在意枪声为谁而放,仿佛这不过是城市生活的一部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