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小男孩从村里跑来,欧阳功名一看,正是昨天在那个男子家见到的小孩。
小男孩气喘吁吁来到跟前,对大家道:“我舅舅刚才决定带我们一家马上去满洲国找爸爸,好几天才能回来,等我回来再找你们玩。”说完就要走。
欧阳功名一听,顿时明白井上昭弘要逃,连忙说道:“你还认识我吧?”
小男孩打量了欧阳功名一眼,突然扭头就跑,欧阳功名顾不上独轮车,紧跟其后。
老远,欧阳功名看到一个院落前拴着一匹马,那个男子正往马上套车,于是放慢脚步。小男孩一溜烟似的来到男子身旁,掂起脚凑在男子耳前悄声说着什么。
男子转过头,迎着阳光,手搭凉棚眯缝起眼,漠然看了看欧阳功名,极不情愿嘟囔道:“你不用来找我,我是不会退钱的。”向屋里走去。
“井上君,请等等。”欧阳功名改用日语叫道,同时脚下加快速度。
那个男子似乎听不懂日语,既没停下,也没回过头,慢条斯理走着。
欧阳功名认准男子就是井上昭弘,又笑道:“还记得那次考试吗?你胁迫的那个女学生根本不像一个情侣应有的表现,就像昨天这个扮演你姐姐的女人对你的恐惧与憎恨,不过,这不怪你,她当时站在你身后。”
男子依然默默走着,头也不回。
欧阳功名也不管对方是否在听,笑道:“昨天我就注意到你,只是没想到你连腹部伤疤这些细节都考虑到,要是你不让那个女人拿衣服,我差点被你骗过。”
男子没有任何反应,自顾自走着,再有一步就要迈入屋内。
欧阳功名急忙叫道:“井上君,你希望面前是我还是俄国人?”
男子一脚屋里,一脚屋外终于停下,但没有回头,只是淡淡的用日语说道:“你不该来。”
欧阳功名沉默片刻,答道:“我,还是来了。”
男人们的话虽然仅四、五个字,含义却胜似千言万语。
“你不该来”既有责备对方不听话,也有遗憾两人终于由兄弟成为敌人。
“我,还是来了”回答的决绝而不容更改,让井上昭弘知道民族大义远高于一己之私。
女人和她的孩子们不解地望着这两个人,因为这俩男人表情都非常淡然,既没有剑拔弩张的愤怒,也没有脸红脖子粗的争吵,但空气是凝固的,一种令人窒息的凝固。
“你先出院子,给我十分钟。”井上昭弘如同对自己人下命令,丝毫不管欧阳功名是否会服从,跟着走进屋里。
也奇怪,欧阳功名居然顺从走出院子,在院门口站定。
十分钟后,井上昭弘从屋里出来,提着一个布包,问道:“其他人呢?”
“就我一个。”
井上昭弘点点头,又指了指小山,示意欧阳功名和他一起走。
没几步,欧阳功名听到身后传来欢呼声,忍不住回头看,只见女人和孩子们争先恐后往地窖里钻。
“我没杀男主人,我早就告诉过你我不是屠夫。”井上昭弘头也不回,边走边补充道:“除非我的生命受到威胁。”
欧阳功名赶上,与井上昭弘并肩前行,不断打量着对方,怎么看也不像记忆中的模样。“这家伙的化装真是太完美了。”欧阳功名心里暗暗夸赞。
井上昭弘似乎看出欧阳功名的心思,淡淡说道:“你也知道间谍这行业一点瑕疵都足以毙命,我当然要祛除你给我留下的伤疤,但没想到这次输在脑后没长眼,当时要让我看到那女人的表情,你现在根本找不到我。”
这绝对是大实话,欧阳功名和井上昭弘的智谋还真是不分伯仲。
“井上君,你是我最敬仰的人,我这条命又是你所赐,按说我不该来……”
“住嘴。”井上昭弘打断欧阳功名,“什么时候你变得婆婆妈妈,这是战争。”说完,步伐加快,不再说话。
没多久,俩人来到山顶,井上昭弘绕了一圈,确定没有埋伏后,这才将布包放在一棵大树下,对欧阳功名道:“很好,你没骗我,冲这点就算死在你手里也值得。”他走到欧阳功名跟前,张开双臂。
欧阳功名心潮澎湃,双目噙泪,紧紧和井上昭弘拥抱。他清楚今天就是俩人的最后一面,他们中有一人将在此长眠。
只有朋友才会相拥,也只有兄弟才能动情,但是,此刻激情的后面却被笼罩一股浓浓的悲意,大家都清楚,他们的友谊连同生命都是这场战争的祭品,他们的宿命更是万劫不复的黑暗。
井上昭弘不再刚硬,眼眶中也呈现出晶莹。忽然,他松开手从怀中掏出枪扔向远处,说道:“男人的对决用不着这玩意儿”。欧阳功名一愣,也掏出枪扔在一边。
俩人再次无言相拥。这次拥抱的更紧,更紧。
他们在想什么?是青春无悔的岁月还是生命中最灿烂的时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