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这种距离下,塞利安才发现那东西其实是有眼睛的,只不过被固化的黏液挡住了大半,得仔细观察才能发现。
他往尸体的口腔深处看去,遍布肉芽的腔器内卡着一块灰色肉团样的东西,模样是类似的残缺,模糊,没有生命力,带着畸形且永远无法痊愈的痛苦与恶意。
他看得如此清楚,那存在一片空虚里,本该死掉从未发育的碎片,如同虚中难以想象的东西,处于认知之外,只由病态生物大脑才能臆想出来的宝物。
塞利安把它取了出来。
就在这时,那双指甲盖大小的眼睛动了一下,随后直勾勾地盯着他。
接着,那东西动了起来。
他听到一阵黏液融化,湿润物体移动的粘连声响,这挣扎惨死人类的尸体摆脱了束缚,抬起原本固定在墙面的一条胳膊直接甩了过来——他能看到它的手指,皮肤紧紧裹在萎缩的骨头上,指尖锋利得出奇,像是什么动物的爪子。
塞利安在那东西劈开自己脑袋的前一秒往后跳了一大步,对方立刻改为抓住墙壁的姿态,身体整个反转过来,朝天花板爬去。
它四肢并用,极为灵活地在天花板和墙壁上移动,动作快得出奇。
有那么一刻,他想朝着那鬼东西开枪,但又很快觉得不太实际,这玩意的反应速度怕不是比子弹更快,自己是不可能打得中的。
在这想法迸发的同一时间,塞利安听到啪嗒一声,头顶的节能灯灭了。
听起来就像是被谁打碎了似的。
他停在原地,站得很稳。
周围重新恢复了死寂,光线黑暗,他能清晰地听到自己的呼吸声与心跳,他抢走了它的宝物,所以对方已经不再只是围绕着地图行动了,它会因此感到生气,定要找机会进行报复,所以选择藏在那片阴影里。
塞利安屏息去听——黑暗里的确有什么声音,是那熟悉的湿润磨擦声。
接着,有张长满尖牙的大嘴从他面前的黑暗里骤然张开。
它猛地冲了过来。
那口器的幅度扩充到一种匪夷所思的程度,尖牙带着黏液几乎就要碰到了他的鼻尖,腐烂的恶臭气息前所未有的接近,让人窒息。
然后它就停了下来。
身体静止在半空,那极度畸形的手臂还保持着伸出的姿态,只有指尖还在颤动,在用尽全力地挣扎。
绮莉正抱着一只不断嚷嚷着“我要去救爸爸”的虫婴,慢慢走过来,仍是一副灵魂游离在外的空洞表情。
她眼里的暗银变得更为浑浊,如同不停循环的漩涡,看一眼仿佛便要彻底陷进去。
塞利安心想,你倒是会挑时间出手。
他拿出之前搜刮来的左轮,正欲冲尸体的脑袋开个几枪,就见另一个人抬起手,对那怪物敲了两下——或许也不能说是敲,尽管动作看起来是如此的随意,轻微,但后者的整个身体都被打烂了。
他看到这怪物内里的血管和骨头,没有内脏之类的东西,填充躯体的只有成团的脓包跟软骨,还有少量的固化黑血。
零碎的残骸摔倒在地,绮莉把虫婴丢了过去清场,这动作引起其他同类的不满,它们边冲过来边喊着“偏心偏心偏心偏心”,但还是乐呵乐呵地对着那些堆满脓液的肉块大快朵颐起来。
那人朝塞利安露出个微笑,笑容就像个孩子,她指了指对方手里的权限碎片,声音温和的说:“给我。”
塞利安没有动作,仍盯着她看。
大概十余秒后,他问道:“你刚刚做了什么?”
无论遭遇如何,绮莉对于这整个世界而言都算是个真正的灾难,她会引发人心中不可想象的占有欲与狂热,看几年前的权限争夺战这件事就明白了,锁闭她的契约不只是需要升级那么简单,准确来说不该有一丁点儿的漏洞。
只是锁着的是一个疯了大半的杀人武器,怪物的骨子里长满了死亡和折磨留下的烙印。
“啊,一点小小的思维冻结而已。”她给出了个听起来还算过得去的解释,看也不看地上的尸体一眼,只是盯着塞利安手里的东西看,“你不放心的话,那就分一半给我好了,反正这是个对我们都有好处的玩意儿。”
他有些怀疑的盯着那怪物,起码新闻社的档案里可没提到她拥有控制生物精神的能力,上级编辑也一个字都没提。那帮高层权贵干事就喜欢这么做,把任务丢给你,交代一句祝你好运后就什么都不管了,好像其他就没什么值得你知道的事似的。
绮莉一点也没在意他的警惕,依旧像个孩子指望家长给自己买心怡玩具一样,期待的看着塞利安手里的权限碎片——那团灰黑色,布满黏液的肉块。
最终,他还是把它递了过去。
接下来发生的事让塞利安一时说不出话来。
绮莉先是打量了一下那东西,嘟囔了句“蚊子再小也是肉”这么句意义不明的话,就在他思考对方要怎么把“权限碎片”激活时——只见那人张大了嘴,一口将这看起来永远不可能到谁胃里去的畸形肉团咬下大半,随后直接吞了下去。
塞利安瞪大眼睛看着她,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又不知道该如何开口,感觉这一会儿他的语言已经碎成了渣,根本拼凑不起来。
绮莉的眼神像是在品尝一盘卖相很差但味道极好的料理,她“嗯”了一声,声音轻缓,仿佛在思考着什么。
接着,在另一个人有些惊悚的目光下,她捏着还剩半块的肉团,将它强行塞进对方的嘴里。
直到吞咽动作完成之后,塞利安才意识到自己吃下去了什么东西。
始作俑者贴心的提醒道:“别担心,它其实是没有太大毒性的,况且那个扎根在你灵魂里的虫巢会分解掉有害的一部分,只是融合的过程可能会很疼。”
这话刚说完,塞利安突然晃了一下,紧接着头脑深处传来一阵极尖锐的疼,像是内里有什么东西沸腾了起来,并且还在猛烈的抽搐,移动。
他摔倒在地,大脑瞬间被那庞大的痛觉挤压成一片空白,这是完全不熟悉的疼,比之前在连接点触发时还要巨大,不留情面。是任何生物都无法忍耐的极致苦痛,足以转眼摧毁人的意志。
接着他听到了声音。
仿佛是从更深层的空间里传来的,很沉重,不是某种音域上的低沉,而是真实的存在感,正疯狂的钻进他脑子里。
那是钟鸣声,古老,凄凉。
它带着这世间所有灵魂经受的痛苦,接连上升,在迫切地寻找什么。
他能感到,自己大脑里的某一部分在尖叫——那原本不属于他的扭曲之物,来自虚无外神的馈赠止不住的发出嚎叫,渴望感应到什么。
疼痛席卷一切,钟声还在回响。
塞利安又听到了那个从他来到阿卡姆城起就一直在重复,但从来听不清楚的万千呓语。
但这次,他听到了,它们在不断地说着:“找到了找到了找到了找到了……”
接着,有什么东西溅到了他脸上。
塞利安抬起头,看到了绮莉。那怪物蹲在他面前,穿着自己精心挑选的礼服,依旧是那副摄人心魄的精美面孔,只是手腕不知被什么东西割开,正不断地淌出血浆。
她将自己的手又靠过来些许,平淡的说:“吃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