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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老爷吓了一跳,待反应过来,忙地起身前去搀扶,“将军这可是折煞老夫了,快快请起......”
江晖成却没动,抬起头声音极为沙哑,“此一跪,沈老爷当得起。”
为了前世对他的失言,他也应该跪他赔罪。
沈老爷借着门前的灯火,这才看清江晖成的脸色,心头猛地一跳,紧张地道,“可,可是那丫头,做了什么......”
沈夫人能猜出沈烟冉的心思,沈老爷自然也能琢磨得出来,将军跟来了芙蓉城都没能让她回心转意,去了江南依她的倔脾气,还不知道会做出什么失礼的事情来。
先且不论退不退婚,就如今沈烟冉这番不顾名声,跟着少东家前去江南的行为,都让他在江府面前抬不起头了。
沈老爷怕江府的人误会,也怕江晖成误会,忙地先赔罪道,“那丫头是被我给宠坏了,没了分寸,待人回来了,我好生说道说道她......”
“她很好。”江晖成低沉地打断了沈老爷,“沈老爷将她教得很好,未嫁从父、既嫁从夫、妇德、妇言、妇容、妇功,三从四德,她一一都遵守了,也待我极好,是我没有珍惜她,她没有错,她是个很好的姑娘。”
沈老爷神色愣住,有点听不明白江晖成的话。
这,还没嫁呢,哪里来的三从四德
沈老爷疑惑地看向江晖成通红的眼睛,微微木讷的眸色里似乎藏着莫大的哀痛,并没有一丝讽刺之意。
“这......”沈老爷不知道到底是出了何事。
“相反是我有负于她,救命之恩未报,诺言不守,年未尽半分夫君之责,也从不是一位好父亲,有错的人是我。”江晖成说完不顾沈老爷的阻拦,又对着沈老爷磕了一个头,继续道,“今日我来,是与沈老爷商议,退婚之事。”
沈老爷被江晖成的模样彻底吓到了,一时也没功夫去顾及他那一通胡言乱语,赶紧一把将人拉了起来,“将军快快起来吧,有什么事,咱们可以慢慢商议,可别再折煞老夫了......”
江晖成磕完头也没再坚持跪着,随着沈老爷的搀扶,站了起来。
书房的门,早就在江晖成进去之后,被槐明拉上了,沈夫人赶过来时,也只能立在门前,静静地候着里面的动静。
江晖成起来后,坐在了沈老爷的右侧方,没再说旁的,直接谈起了正事,“此桩婚事,当初既然是我向皇上去求了赐婚书,便该由我来退,退婚书在江南时,我已经给了四姑娘,沈老爷不必觉得愧疚,四姑娘如今同我已经没有了关系,至于亲事如何退,完全按照沈家这边的意思,唯请沈老爷抓紧时辰,将退婚的消息早些公布于世,关于四姑娘的名声,沈老爷也不必担心,我会想办法,让她干干净净地全身而退。”
沈老爷悬在心头几日的想法,倒是被江晖成都道了出来。
事情到了这一步,沈老爷知道再说其他已毫无意义,只叹了一声抱歉地道,“是我沈家愧对了将军......”
至于名声不名声的,沈老爷也不指望江晖成能做些什么。
且,也没法子弥补。
退婚了的姑娘,无论如何名声都会受损。
这事是自己的姑娘悔婚在前,江晖成能不怪罪,沈老爷心头已经落下了一块大石头。
“应该的。”江晖成交代完后,没有多呆一刻,起身同沈老爷拱手道,“沈老爷放心,回长安后,我会禀报父母,不会为难沈家。”
沈老爷一愣,心头的愧疚之意更深,见天色已晚,一时脱口而出,“将军在此歇一夜,明日一早再走也不迟。”
话说出来,沈老爷才意识到今非昔比了。
江晖成也察觉出了沈老爷的尴尬,“沈老爷不必客气。”
江晖成说完转身走到了门前,拉开门见沈夫人焦急地立在那,点头礼貌地招呼了一声,“沈夫人。”之后再没多说一句,带着槐明一并出了沈家的大门,上了马车,消失在了夜色。
前世,他前来沈家,已经为时已晚。
沈老爷死了,沈夫人没让他进门,今日也算是自己弥补了前世的遗憾和愧疚。
江晖成没在沈家过夜,去芙蓉城街头寻了一家客栈。
安顿好后,江晖成又才唤来了槐明,“帮我去办一件事。”
槐明跟着江晖成奔波了这一路,亲眼看着他是如何走到了今日这步,要说不心疼是假的,今日见将军同沈家彻底了断,心头其实也松了一口气,“将军有何事?”
“去造个谣。”
槐明:
江晖成没理会他脸上的诧异,语出惊人地道,“就说,我不能人道。”
槐明:
槐明不可置信地看着江晖成,仿佛不认识他一般,愣愣地看着他。
江晖成却跟个没事人似得,从腰间取下了荷包,平静地递给了他,“去茶楼逛逛。”
“将军,奴才做不到。”槐明“噗通”一声跪了下来,万万没料到将军会为了沈姑娘做到这一步,“将军已经如了沈姑娘的愿,给了她退婚书,沈姑娘的名声是名声,将军的名声就不是名声了吗,将军可知这谣言一旦传出去后,将军这辈子怕都难以再成家......”
槐明急得声音都在发抖,“将军忘了,江夫人一直盼着将军能早日成家,江家子嗣本就不多,三公子更是江夫人的一块心病,要是知道将军也......”
“我又没死。”江晖成轻声打断他,“你不去,我另找他人便是。”
“将军......”
江晖成将手里的钱袋子甩到了槐明怀里,“沿途传下去,芙蓉城,渝州,江城,长安......务必赶上退婚的消息,一道传出去。”
槐明绝望地看着江晖成。
知道他是什么性子,说过的话又何曾收回去过,这回他是铁了心地要将自个儿这辈子都搭进去。
正如他所说,自己不去办,他也会找旁人去办。
槐明收了钱袋起身,失魂落魄地走向了芙蓉城最为繁华的地段,去干一件这辈子他从未干过的坏事。
卖他的主子。
去的路上,还遇上了一位熟人,沈家老屋的管家,看到槐明时还有些不敢认,凑上前仔细看清楚了槐明的脸,才高兴地唤了一声,“小伙子。”
槐明抬头,管家便兴致勃勃地问道,“将军呢,可回来了?就上回将军锄的那块地,种了几样花种子,如今可都发芽了。”管家越说越兴奋,“等再长过一年,明年这时候,定会开花,你回去同将军说一声,让将军放心,奴才都给他留意着呢......”
槐明此时没什么心情谈这些花花草草。
将军已经同沈家没有了任何关系,那屋子里的东西,自然也没了关系,虽如此想,槐明还是客套地道了谢,“劳烦王叔了。”
管家再欲问将军和四姑娘是不是回来了,见槐明一步踏进了茶楼,只能作罢。
一路上走走停停,大半月后,江晖成才到长安。
到了长安,也没有及时回江府。
而是等到江府和沈家退婚的消息传了出来,朝得满天飞了,同时槐明造的谣言,也开始在长安蔓延开后,江晖成才回到了江府。
不过大半个月的功夫,江家已经置于了漩涡之,原本众人指向沈家四姑娘的矛头,都统统地转到了江家。
“我就说呢,江家那么大的门户,江二公子人才也不错,还是侯爷,怎就过了弱冠还没成亲,原是有难言之隐......”
“你们是没听说过,马背上坐久了的人,颠得久了,那方面早晚得衰退......”
“既如此,江家当初便不该将沈家牵扯进来......”
“好在已经退了婚,否则等沈家四姑娘进了江家的门,可不就得造孽了吗......”
“哎,这江将军也是个可怜之人,竟得了这般隐疾,好人就没个好报......”
江夫人收到江晖成传出来的退婚信鸽,心头本就难以接受,如今再听这些个有的没的的传言,一时气得胃疼,“成哥儿不能人道?我自己的儿子有没有毛病,我不知道?你们赶紧去给我查,是哪个嘴贱之人,竟要如此编排我江家......”
大奶奶赶紧上前去给她顺着背,“都是些子虚乌有的事,母亲千万别气坏了身子,等小叔子回来,咱们再问个清楚。”
大奶奶也没想到,事情会发展到这一步。
原本小叔子和沈家四姑娘眼见就要成亲了,幽州突发瘟疫,两人去了一趟之后,这婚事突然就黄了。
婚事是御赐的,要退只能小叔子自己退。
沈家不可能退得了。
再加上传出的这些流言,江家可谓是被推在了风口上,大奶奶也想不明白小叔子和沈四姑娘到底发生了什么,按理说,一场劫难,两人应该更相爱才对。
江家所有人都想不通,唯有等江晖成回来给个解释。
江晖成就在风尖浪口上踏进的家门。
上回从幽州回来,赶到了城门口,就差一步就进去了,江晖成又调头去了芙蓉城,这一别,已经隔了好几个月。
江夫人远远地看着他跨进门,还未走到跟前,眼睛就有些发红。
又瘦了一圈。
等到人到了跟前,江夫人看到了他脸上的憔悴后,心口一疼,一时没忍住,更塞地质问道,“你到底干了些啥,这人都成什么样了。”
江晖成弯唇一笑,唤道,“母亲。”
江夫人偏过头,不忍去看他,还未开口问,这几个月,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让他连同皇上的复命都抛在了脑后。
要不是陛下宽容,怎能容得他如此放肆。
江晖成倒是先开口了,“孩儿有事要同父亲和母亲说。”
等江家大爷和大奶奶听到江晖成回府的消息,赶到江夫人的院子时,江夫人的房门已经关得紧紧地,里头传出江老爷泼天的怒骂声,“你是我江家的人,从生下来,身上就背负着家族的使命,黎明苍生在先,你一句辞官如何对得起先祖,对得起朝堂?”
大爷和大奶奶听到这一声,也被吓得变了脸色。
这,这怎么还辞官了呢。
里面断断续续地吵了一炷香时辰,江老爷突地一把拉开门,脸色极为难看地走了出来,“罢了,我就当你死在了幽州。”
屋内江晖成跪在那,一语不发。
江夫人又重新让人将门关上,目光细细地看着江晖成,轻声问道,“成哥儿,你给我说实话,到底是因为什么。”
为何擅自给了沈家退婚书。
为何要传出那样的流言,自损其身,说自己不能人道。
又为何好生生的,突然要去道观。
江晖成抬起头,看着江夫人,神色依旧没有多大的波澜,如同早就做好了准备,前来承受这一切。
“孩儿会替母亲祈福。”
江夫人终于没有忍住,捂住心口,低吼道,“我这半截身子都埋进土里的人了,我需要你同我祈福?你就告诉我,你同四姑娘到底发生了什么?”
江夫人盯着江晖成的眼睛,痛心地问道,“是四姑娘变心了?”
她不是没怀疑过。
从知道沈烟冉避开长安,回到芙蓉城后,她心头就隐隐有了不安。
之后江晖成紧赶着追了过去。
她以为,年轻人之间吵吵闹闹很正常,说明白了就成,可万万没料到会到如此地步。
她想知道,分明都是如此懂事的两个孩子,为何就容不得了。
屋子内一瞬安静了下来。
江晖成终于开了口,“母亲,她很好,别怨她。”
“母亲知道她好,可你也得告诉母亲......”
“我爱她。”江晖成一声打断了江夫人,平静的眸子不知何时又染了通红,艰难地更咽了一下喉咙,头一回在自己的母亲面前露出了悲伤和无助,“可我对不起她。”
他愿她一世平安无忧,无论自己付出什么样的代价。
同她退婚后,他也没想过这辈子会再成家。
他是为她而来,也该为她而活,为她而去。
江夫人愣愣地看着江晖成,从生下他到如今,活了二十一个年头了,她却从未见过自己的儿子有过这般悲大于心死的神色。
就算自己活了半辈子了,也未曾如此伤心欲绝过。
没有哪个做母亲的不心疼。
“你说这是造的什么孽啊。”江夫人上前一把搂住了江晖成,“母亲不求旁的,好好活着就好,你愿意去哪儿,干什么,都去吧,母亲不拦着你。”
江夫人没再多问一句。
良久,江晖成才扶起了江夫人,沙哑地道,“多谢母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