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杏立在马车外,半晌没听见沈烟冉答复,接也不是不接也不是。
陆家的仆从便将木匣子给她轻轻地搁在了马车沿儿上,又拱手作了一个揖,才转身离去。
等沈烟冉回过神来,人已经走了好长一段路了。
安杏将木匣子拿给了沈烟冉,沈烟冉接过,揭开了匣盖儿,里头是一味珍贵的药材,就算沈老爷的私藏库房内都难以寻出这等货色。
沈烟冉愣了愣,这一路上她连人家少东家长什么样,都没见到,倒是先收了人家的礼。
身旁的沈烟青也瞧见了,面色谨慎地道,“西南药材行同咱们家也有来往,你暂且收下,待父亲回来,交由父亲处理。”
少东家既然来了芙蓉城,应该不会那么快离开,人在芙蓉城,便不怕没有机会还礼。
“我先送你回去。”沈烟青先让马夫将去了沈家,捎下沈烟冉后,才赶回了宁家。
因沈烟冉的婚事,沈家的人如今几乎都在长安,府上只有后院的一位大夫人、一位姨娘,和几个小崽子,见到沈烟冉,大夫人愣是呆了半天,才回过神,上前一把紧紧地抱住了沈烟冉,“菩萨保佑,可算是回来了......”
沈家得知两位小姑子都去了幽州后,沈家一家子都合不上眼,早早就去了长安。
可,小姑子怎会回了芙蓉城?
大夫人这才意识到了不对,赶紧将沈烟冉拉进了屋,“冉姐儿如今怎会在这?父亲母亲,还有你大哥二哥,因你的婚事,可都去了长安......”
大夫人疑惑地看着沈烟冉,这不马上就是她和江府二公子的婚期了,她这个正主儿却回了芙蓉城,那长安那本是什么情况
沈烟冉被大夫人一通询问,面不改色地拿手碰了碰鼻尖,“我想起了一个药方,怕忘了,便先回了芙蓉城。”
大夫人:......什么意思?
“嫂子,我先回屋。”沈烟冉生怕她再多问,起身便要往外走,大夫人眼疾手快,一把给擒了回来,“你,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沈烟冉一笑,“大嫂放心,我好着呢。”
“那就是和将军出了事。”女人的直觉最准,这节骨眼上,她不去长安,这番一人跑回来,定是蹊跷。
“怎么可能。”沈烟冉忙地否认,“我和将军也好着呢,幽州一耽搁,赶不上婚期,回了长安也没用。”沈烟冉轻轻地掰开了大夫人的手,“嫂子,我真是为了药方才赶回来,你要再问我几句,我脑子里面的东西可就彻底地被你岔没了......”
大夫人见她说得认真,深知自己这位小姑子的医术,立马松了手,“那你快,快去歇息......”
沈烟冉走出门槛,突地又转过身来,同大夫人道,“晚上我想吃大嫂做的红烧肉。”
大夫人无奈地一笑,当真宠妹妹一样的宠,“成,我多备几个菜,你要吃什么都行。”
赶了十来日的马车,沈烟冉一身骨头都快散架了,回到自个儿的院子,倒头就睡,到了下午,便被几个小崽子吵醒。
“四姑姑,四姑姑,起来了......”
沈烟冉撑开眼皮子,几个小不点硬要拉着她起来,“四姑姑不是说去长安要给咱们带好东西吗,我要我要......”
上回离开沈家时,沈烟冉曾给屋里的小崽子们许过愿,回来给他们带好东西。
谁知发生了意外,又去了幽州,这次回来几乎是空手而归。
许给崽子们的愿,沈烟冉也早就忘了个一干二净。
如今被沈烟冉一个机灵,起身看着趴在床前,眼巴巴看着自己的崽子们,心头愧疚十足,只得想法子弥补,“四姑姑带你们逛集市好不好?”
平时大夫人最烦带孩子出去,况且还是好几个,每次回来,都得废去半条命。
是以,没有特殊日子,大夫人根本就不会带娃出去。
如今听到沈烟冉的话,跟前的崽子们个个眼里都冒出了精光,“四姑姑最好了。”
沈烟冉一边穿鞋,一边逗着他们,“喜欢四姑姑吗。”
“喜欢......”
耳边参差不齐的声音,突地响起了一道稚嫩的声音,“母亲,我喜欢母亲。”
沈烟冉心口猛地一刺,弯下的腰杆子险些没有直起来,半晌后,沈烟冉才起身,忍着心口的撕裂,同跟前的小崽们们笑了笑,“嗯,乖,走吧。”
沈烟冉先让安杏去请示了大夫人,大夫人巴不得能清净一回,乐得一笑,“一群皮猴,终于找了个苦力。”
大夫人主动为沈烟冉备好了马车,“早些回来吃红烧肉......”
从离开芙蓉城,前后不过两个多月,到了街头,沈烟冉却有了一种久违的怀念。
先是带着几个娃买了糖葫芦,又带他们去看了皮影戏,出来时,天色已经黑了,临江的堤岸两边,一排排的灯笼,甚是炫目繁荣。
几个崽子,好不容易放出来,周身都是劲儿。
身旁的桐姐儿看到挂着灯笼的船,抱住了沈烟冉的腿,非得囔囔着要去坐船,“董家的那小不点儿比我还小,都坐过船了,总在我跟前吹嘘,说是坐在船上,就跟上了天一样,飘得可舒服了,四姑姑就带我去坐一回呗,我也想知道飞的感觉......”
“四姑姑,我也要。”
“四姑姑......”
沈烟冉:
她的红烧肉,今儿成是要泡汤了。
“待会儿听话,不许乱跑。”沈烟冉到底是拧不过崽子们相缠,只得去找了船家,夜里游江的人不少,沈烟冉过去时,前头已经排起了长队。
沈烟冉原本想让安杏去买票,自己先看着三个孩子,谁知几人非得要跟过去排着,沈烟冉只得立在了几个孩子的身后。
排在几人前面是一位男子。
从背影看,是一位年轻的公子爷。
前面的队伍,缓缓地往前移动,立在前头的颂哥儿,突地回头问沈烟冉,“姑姑,长安长什么样?那里的船只是不是比咱芙蓉城的船还要大。”
沈烟冉这回压根儿就没去逛过长安。
但前世她见过,“嗯,很大,还能放烟花。”
颂哥儿顿时眼睛一亮,“四姑姑去放烟花了?我听母亲说,姑父家里可厉害了,还有自己的船,四姑姑坐的可是姑父家里的船。”
沈烟冉:
“谁是你姑父,别乱叫。”沈烟冉用手关节轻轻敲了一下颂哥儿的头。
颂哥儿一吃痛,忙地回过身,却是不小心踩了前面公子的鞋,那公子突地回过头来,朦胧的灯火下,一张脸甚是清隽。
颂哥儿一愣,忙地道歉,“哥哥,对不起。”
沈烟冉也紧张了起来,拉住了颂哥儿,赶紧赔礼道,“不好意思。”
那公子面色温和地看了沈烟冉一眼,笑着道,“无碍。”
这一来,沈烟冉再也不敢让颂哥儿站在前面,将他拉到了一边,自个儿立在了那位公子身后,前面的人陆续登了船,沈烟冉不紧不慢地跟上。
谁知轮到了前面的那位公子前,船家却伸手一拦,“不好意思,今儿的船都坐满了。”
沈烟冉还没反应过来,身后的几个小崽子个个不乐意了,指着岸边的几艘空船道,“那不是有船吗。”
船家一笑,“船是有,可就你们这几人,也不够一船啊,几位要是想坐,倒是可以单独包一艘。”
沈烟冉一愣,下意识地回头,除了他们,身后还真是空无一人。
“怎么个包法。”既然答应了几个小崽子,今儿不让他们坐一回,回去怕是觉都睡不着了。
船家伸出了两根手指头,“二十两。”
沈烟冉:
原本一两银子够他们五个人坐,如今得花二十两。
沈烟冉垂目看了一眼跟前的崽子们,实在不忍扫兴,回头让安杏付钱,“包一艘。”
几个娃瞬间一阵欢呼。
安杏上前给钱,前面的公子礼貌地让出了路,沈烟冉见只剩下他一人,也不知道这番等,要等到何时。
想着那么大一艘船,多一个人少一个人也无所谓,便出口相邀道,“公子要是不介意,可以一同上船。”
那公子忙地拱手一笑,也没客气,“在下多谢姑娘。”
沈烟冉点头回礼,转身招呼着几个小崽子上船。
一到船上,沈烟冉几乎就没歇停过,跟在一群娃的身后,生怕他们爬出了栏杆,倒是完全忘了那位公子。
等船只靠了岸,那位公子走到跟前来致谢,沈烟冉才想了起来,船上还有其他人。
“今日多谢姑娘相邀。”
沈烟冉摇头,“公子不必客气,倒是小娃们太吵,扰了公子的兴致。”
公子一笑,“游船便是图个热闹,今夜在下托了姑娘的福,才有幸领略了芙蓉城的美景。”
沈烟冉倒是有些诧异,“公子是外地人?”
那公子一笑,报了自个儿的名讳,“在下姓陆,单名一个梁子,来自西南药材行,排行第七。”
沈烟冉:
这不就是西南药材行的少东家吗。
一路上都未曾见过面,如今倒是碰上了。
“原来是陆公子。”既然在路途已经被人知道了身份,沈烟冉也没再瞒着,“芙蓉城沈家,四姑娘沈烟冉。”
报完了家门,沈烟冉又忙地感谢道,“这回多亏了陆公子一路照应,本想过几日等家父回来,再登门致谢,不曾想在此先遇上了公子,是我应该感谢陆公子才对。”
陆梁似乎并没意外,同样弯身还礼道,“四姑娘有礼了,沈家本就是我西南药材行的客户,照应是应该的,四姑娘莫要见外。”
见没见外,沈烟冉心里清楚。
西南药材行虽是卖药的,却也不是人人都能从其手里进到药材。
沈家能拿到货,还是托了董家的面子。
身旁有娃,时辰也不早了,沈烟冉不便再耽搁,“天色不早了,陆公子初来芙蓉城,还是早些歇息,改日我再登门同陆公子致谢。”
陆梁也没再说什么,拱手行了一礼,留在原地看着沈烟冉一行人上了马车,这才转身往回走。
走了没几步,寻了一圈的仆从才面色着急地迎面走来,“公子这是上哪了,可急死小的了。”
陆梁一笑,也没想到会这么巧,“适才遇到了沈家那位神医。”
仆从一愣,“沈家四姑娘?”
陆梁没说话,走到了马车旁,抬步上了马车,倒是身后的仆从突地问了一句,“少东家可将帖子给她了?”
西南的药材行不仅卖药材,每年更是会召集各地的医者前去,举办医术大会。
幽州的瘟疫刚爆发出来,朝廷就已找派人找上了陆家,陆家当日便召集了往届不少优秀的医者到药行共同探讨,却一直不见成效。
没想到,最后破解出瘟疫解药的人,会是芙蓉城沈家的四姑娘。
幽州破城那日,陆家就收到了信。
陆梁这才半路改道,打着去芙蓉城查看陆家桩头的幌子,实则也是想暗里去拜访一趟沈家。
沈家的那张药单子,陆家也听说过。
可这等秘方,也不是沈家一家有,很多医药世家多少都藏了方子,但真正能将其悟透的人少之又少。
陆老爷自来是个爱惜医药之才,传信给了陆梁,要陆梁给沈家递帖子,无论如何也要让其参加今年的医者大会。
“不急。”按原本计划的日程,是等四姑娘先从长安回来,他再登门拜访,如今提前遇上了四姑娘,纯属意外。
沈烟冉带着几个小崽子回去时,已经快了戌时末,邻近几处院子里的灯火都熄了,大夫人才见人回来。
因提前得了消息,知道沈烟冉带着几个孩子坐了船,也没担心,倒是遗憾地看着沈烟冉道,“红烧肉都凉了。”
沈烟冉似乎很久没这般放松地游玩过,脸上还带了些朝气和红潮,“不碍事,嫂子明儿给我热了,我再吃。”
大夫人没好气地道,“有啥可热的,咱家虽比不上长安江府,但也不至于让你吃隔夜菜,明儿我再给你做一份便是。”
旁边的桐姐儿听了忙地道,“四姑姑有钱,四姑姑包了一艘船,二十两银子呢。”
大夫人:
嫁进沈家好些年了,自己这位小姑子的性子,她很是了解,一向都很节俭,别说是二十两,二两都得谨慎了花。
今日这是怎么了
大夫人心头又是一跳,莫不是当真出了什么事。
沈烟冉却蹲身捏了一下桐姐儿的脸蛋儿,“乖,以后想要什么,找姑姑,姑姑什么都给你买。”
说完,又抬头起身,看了一眼大夫人,笑着道,“我先去歇息了,明儿等嫂子的红烧肉。”
大夫人看着沈烟冉脚步轻松地踏上了长廊,立在门前,愣是半晌都没回过神,总觉得这回小姑子回来,哪里有些不一样。
“玩了这一日,赶紧回屋歇息。”沈烟冉的身影彻底消失在了院子里,大夫人才低头看着跟前的三个孩子,不忘警告道,“明日早上可不许再去吵你们四姑姑......”
几个孩子一一地点头。
大夫人将孩子交到了嬷嬷手里,又去查看了一下几间屋子的大门,正要回房歇息了,守门的管家突地提着灯笼匆匆地走了进来,在其跟前小声禀报了一句什么。
大夫人一愣。
这还,怎么都到芙蓉城来了
“赶紧请进来。”
沈烟冉昨儿被几个小娃缠得够呛,早上不免多睡了一会儿,醒来时,已经快到巳时了。
安杏伺候完她洗漱,赶紧给她挑起了衣裳。
回了芙蓉城,沈烟冉自然也换下了一身青衫,想起离开幽州时沈烟青曾嫌弃她穿得暗沉,沈烟冉难得自个儿去挑了一件翠绿色的长裙。
“待会儿用了早食,咱再出去逛逛,多做几身衣裳,到时带去江南......”
安杏以为自己听岔了,“小姐要去哪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