尽管已经干了一天的活儿,马先生也说了让我歇着,可以等吃完饭再干,但他后面接的那句‘大不了晚点开始’对我的威胁力还是太大了。
而且马先生自己都还在忙活,我一个上门求人办事儿的,也实在是不好意思往炕上一栽歪。
喝了口水、抽了根烟,简单的喘了口气儿之后,我又抡起了斧子。
可也就劈了差不多十来块儿木头,马先生就从里屋出来了,还扔给了我一个特别大的粗布袋子,“柴火先别劈了,今天够用了。你再跑一趟,去粮油店买二十斤黄米,五谷粮各一斤。”
当!
锤子落在地上发出一声巨响,我无奈的叹了口气,一把扯过布袋,又回到里屋拿上了钱,迈上了当冤大头的路。要我说他就是故意的,之前推车去拉猪崽子的时候,不想着让我买粮,非得等我回来了再给我整点活儿干。
我背着大半袋子粮食往回走,在路上的时候,就看到马先生孤零零的身影,他不断的把一些零头八碎的东西搬到院子的中央。
“唉~呀~你可算回来了!这腿脚都不赶好老太太。”马先生擦着额头的汗,对我说道:“赶紧的,过来帮我搬东西。”
对于眼下的情形,我已经麻木了,任由自己像个机器人一样供他差遣。
我俩一共搬了三趟,第一趟搬得的是一个底下嵌着圆、上端镶着圆环的铁架子,这个东西,有点像东北学生参加军训篝火晚会时,用来架篝火的东西。
第二趟搬得是两张四四方方的木头桌子,一大一小,被我们摆放在了院子空地的西边小的那张叠放在了大的上面。
第三趟是一个下窄上宽的装米斗子,一面刻着北斗七星,剩下的三面刻着我看不懂的文字符号。
“咋?你不认识这个?”马先生看着我不有些疑惑,便开口问道。
“确实没见过。”我点了点头。
马先生‘呵呵’一笑,“这不就是你们出马的立堂、拜七星时用的七星斗吗?你们那边不用咋地?”
“确实没用这个。”我回答道:“我们都是踏罡步、拜北斗星君。”
马先生又笑了,“呵呵,都说你们出马的乱!一个地方一个样,传承也传的乱七八糟不乱才怪。”
“乱是因为有人有坏心眼子,一个地方一个样,也没挡住各个地方出了那么多厉害的出马师傅!”我呛了他一句。
“行了,把黄米都倒斗子里头,记得把面儿上铺匀称喽。”
黄澄澄的大黄米,好像水一样流淌进了七星斗中,当我用手把面儿上抹平之后,马先生拿着一捆用黄布包着的东西走了过来。
拆开黄布,里面是五杆绣着金龙的黄色大旗,马先生将其中四个插在了七星斗的四个角,剩下那一个插在了中间。
看到这一幕,我基本上对他说的那些关于出马和跳大神起源的话,信了个八九分。且不说那些诸多相似之处,要知道,在闯关东之前,东北这边的汉族人非常少…
弄完这一切,马先生就带着我回了屋,还让我把鼓和鞭也掏了出来,“东西都准备齐了,别的事都不用你跟着忙活,只有祭拜爱新荼叶哈恩都力的时候,你得给我当个二神,所以我现在得教你咋唱。”
我惊诧的‘啊’了一声,“你教我唱满语的还是汉语的啊?这眼瞅着就剩几个小时,我咋学得会?”
“学不会也得学!”马先生表现出了前所未有的认真,“明天阴历三十,这三天月亮最小,错过这几天,你就得再等一个月,我是无所谓,你得看你家那个胡小妹能不能等。”
当初为了盘道斗马,我用了一个月的时间,几乎每天都跟着高太奶学唱,就算是那样,也只学会了四五个唱段,剩下的都是慢慢学的,可这会儿……
“像我们这些原本的游牧民族,部落里都流传着‘天授’的传说,有些孩子几岁的时候就能唱出大段大段的词儿来。”马先生出奇的说起了鼓励的话,“你家的这档子事儿,换个人来都不一定能成。对自己有点信心,你都已经走到了这一步,神已经在冥冥中给了你指引,说不定你一遍就会了呢!”
是啊!都已经走到了这一步,不管能不能成功,我也只能尽力去尝试,不管结果如何。
“马哥,那就拜托你了。”我咬着牙说道:“一会儿我会让仙家帮忙,帮我灵魂出窍,完了你再教我唱,这样我学得比较快,之前学帮兵诀的啥的,我就是那么学的。”
“真的假的?”马先生很是惊讶,可很快他就笑着点了头,“是啊!灵魂,人的灵魂是最纯粹、最接近神的存在,就像我们的祖爷一样。”
商定之后,我左手拿着文王鼓、右手握着武王鞭,直挺挺的躺在了炕上,闭上眼后,只觉得眼前亮起了光,意识也渐渐地模糊。
等到我清醒过来,就看到黄小飞托着琉璃莲花灯蹲在我的身旁,而马先生也在盯着我看。
没错,他盯着的并不是我的肉身,而是我的灵体。
“准备好了啊?我要开始了。”
马先生去到西屋拿来了满族萨满的鼓和鞭,敲响了鼓点之后就开了口。虽然我听不懂,也跟不上他唱的,却也还是动起了嘴皮子。
一遍唱完,已经过去了二十分钟,马先生皱着眉头问道:“咋样?学会了多少?”
“没…没学会…多少…”我支支吾吾的回答道。
“没学会多少,那就是没学会呗!”马先生一下子就靠在了墙上,捏着双目之间的鼻梁说道:“不赖你,我们满族人都快忘了的东西,你又咋可能学会呢?要不就再等…”
“不等了!”我大声喊道。
所谓临阵磨枪,不亮也光。就算是临时抱佛脚,但佛若低头看你一眼,未必就不会伸出手抬人一把。人生啊,有时候是需要赌一把的!
这一次我没有叫他马哥,“马先生,你再教我一遍!”
马先生意味深长的看了我一眼,抖了抖身子,再次敲响了手中的萨满鼓。
“喈~”
随着他唱出了第一个音节,我的魂魄好像被人打了一棒子,眼前一片空白,甚至都感觉不到周围一切的存在。只能听到那古老悠扬、仿佛穿过了千百年才传到耳边的声音。
听着听着,这种声音戛然而止,我的眼睛仿佛也看到了一束光,就在这时,熟悉的旋律和音节再次传来。
只不过这一次,我听到的不光是马先生的声音,还有我自己的。
“喈~~~哎嗦喏伽啉嘚喂呲库哈苏日哈拉,哦呲嘶嘚日哈拉吧咪叽哬,撒剋嗦唔哎啊呢呀啊吗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