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北这旮沓,寒冬腊月下了大雪,路都难走,我这小店的生意更不用提,根本就是雪上加霜。
“铭宇哥,今年的雪真大,比往年冷。”面容姣好的女人跟我说话,手里的纸扎活也没停下。
我叫王铭宇,开的是个寿材店。因为不会纸扎,所以招了有这门手艺的她在店里干活。她叫吴婉琳,金陵人,一手纸扎的绝活干净漂亮,和她的人一样漂亮。
你问我为啥不会纸扎还要开寿材店?那是因为我的另一个身份——出马弟子。
“你才搁东北待几年,我小时候冬天的雪更大。”我伸手摸着她做了一半的纸马。
“我来江城也六七年了呢!”她娇嗔道。
我溜达到窗前,“下这么大雪,估计今天也没啥人了,中午咱俩造锅子去。”
事儿啊就怕念叨。吱呀~
一个中年男人搀扶着一个女的推门进屋,替她掸去身上的雪后问道:“小王先生在吗?”
“我就是,你们是看事儿还是要买东西?”其实我心里已经有数,来买东西的一般都叫老板,进门就找小王先生的,那一定是遇到啥事了。而且,我看到了女人身上有东西。
瞧他俩一直没说话,我开口又问:“咋了?我不像吗?”
男人赶忙说:“没有,就是没想到您这么年轻。俺俩是来看事儿的。”
“婉琳,你看着点前面,我带他们上里屋。”她轻轻颔首,尽显江南水乡女人的姿容。
到了里屋,我坐到床上,示意他们也坐。“说说吧,咋回事?”
“我老婆她一直腰疼,去医院各种检查都做了,也没查出病因。大夫给开了药,吃着也不见好。”
我点上根烟,“所以你们猜是不是犯啥说道儿了?”
男人点头:“是啊!我跟朋友打听哪有看事的,他说你看的好,俺俩就过来了。”
“家哪的啊?”
“刘家洼子。”
那应该没错了,我和刘家洼子的一个大哥,确实有点缘分。“你们来对了,你媳妇身上确实有事儿,但这事儿你们得先说出来。”
我就知道他俩因为我年纪轻,觉得我不靠谱才扯了那么多由头,殊不知从他们进门,我就看到了女人身上有仙儿。
东北出马仙是萨满教巫师的延续,演变到今日,便是修炼有成的仙家在凡尘寻找有缘的弟子,沟通阴阳,积德行善,共修功德。
仙家主要是指胡黄常蟒清风四家,以及自家的鬼仙一脉,其余的仙家统称为花三仙,例如柳白灰班元。可无论是哪家的老仙,都有情有义,你待他好,他待你更好。但是反之,仙家也是有仇必报。
至于为啥让他们先说道儿说道儿,就是这个道理,你知道哪里犯的事儿,这才好谈。
可总有来看事儿的藏着掖着,这不肯说那不肯说,惹着的仙家觉着你不思己过,当然不愿意好好谈。
举个例子,你去看脑科,大夫问你有啥症状,有没有既往病史,你说你肚子疼。你让大夫咋看?
“唉,小先生真是厉害。”男人眼瞅瞒不住才跟我讲实情。他家里是养鸡的,那天他媳妇听到鸡舍里的鸡一直在叫,出门一看,有只黄皮子正咬着一只老母鸡的喉咙。
她一来气,拿着棒子就要打,可黄皮子跑的很快,在雪地上留下一串脚印就不见了。一看没打着,她又朝着黄皮子消失的方向扔了好几块石头。
“当天晚上,我媳妇就开始高烧说胡话,第二天就腰疼的起不来炕了。”
我把烟掐灭,“你说你把它撵走就行了,还扔石头,幸亏你没伤到它的性命,要不我也管不了。”说完这话,我用手指在供桌上点了几下。
男人一听能管,再看看我的动作,从兜里掏出二十块钱放在了供桌上。
这是规矩,只要是来看事儿,在这之前都要给压堂钱,多少不论,全凭心意,老仙儿看到你的诚意,才好给你指路破灾。
我看着墙上的堂单,心里也有些唏嘘,半年以前,我还是个啥都不懂的毛头小子。
毕恭毕敬的上了三炷香,我坐回到床上,不一会儿身上就有了感觉。仙家到了,我就可以和他好好谈谈了。
“扶你媳妇坐好。”男人赶紧扶她靠在自己身上。
“老仙家,都到我这了,要不咱下来谈谈,您是心里憋屈还是有别的事,您得告诉我,弟子才能帮您啊!”
女的没啥反应,还是有气无力的靠着男人。
“老仙儿,我这有草卷和哈拉气,您下来品一品?”我从床头拿来一盒烟,又从柜子里掏出一瓶二锅头倒进一个杯子,摆在女人面前。
还是没反应,这不是打我脸呢吗?“你要是再这样,那就让我家仙儿请你下来了!”
话音刚落,女人佝偻着背自己坐起来了,身子不时的抽搭。
男人见状刚想问,我立刻瞪他一眼。
“哎呦喂!”女人挥舞双手拍打着大腿,这是老仙下来了。
“你个没良心的弟马呦!他们欺负我打我也就算了!你也帮着他们。”女人干打雷不下雨,纯是在那干嚎,还偷着瞄我一眼两眼的。
别人看不到,我能看到,女人的脸上挂着黄仙的虚像。
“老仙儿啊,咱来都来了,那就好好谈谈,您这样有失身份。有啥要求都跟我提,我尽量让他们满足你。”
黄仙最要脸面,一听有失身份,也不哭也不闹了,用手擦了擦眼角。我就寻思,你也没眼泪擦个什么劲呢?
我递上一根烟,示意男人给老仙儿点上,她抽着烟摇头晃脑,看来很受用。
抽了半根,她才开口说道:“我不就吃她家一只鸡吗?至于又拿棍子打,又拿石头砸的吗?要不是我道行深,只怕都被砸死了!”
“是是是,都怪我们有眼不识老仙。我媳妇她已经知错了,老仙儿您就发发慈悲,饶了她吧。”
老仙儿没搭茬,自顾自地说:“你说这大雪寒天的,我找口吃的容易吗?现在这年头不比以前,我可太难了。”
这是在点我呢!我也明白了她的意思,“老仙家,要不您看这样,您到他们家当个保家仙,不愁吃喝不怕受冻,也有地方让您安心修行,好不好?”
男人一听这话面露难色。他的心思我也懂,不过就是因为老仙儿吃他家的鸡还折腾他媳妇,是个男人都忍不下这口气,何况现在还得把始作俑者供起来。
为了堵住他的嘴,我赶紧说:“大哥,这是你家的福缘啊!以后你家有老仙护着,肯定不会再让野仙儿祸害你家的鸡,往后不说日进斗金,顺风顺水那是一定的!”
“那可不,有我在,我看谁敢到咱家撒野!”这还没定下来呢,老仙儿已经一口一个咱家了!
男人一听话到唠到这地步了,也就只能点头答应。出马弟子就是这样,又要体恤到老仙儿,又要照顾到苦主。
送走老仙,我给男的留了电话,告诉他等我选好日子再过来接我,去给老仙家立供奉牌位。临走前又要给钱,我说等供了保家仙之后一起算,他谢过之后就走了。
我站在窗口,望着俩人的身影消失在大雪里。
吴婉琳走过来,双手撑在窗台上:“虽然已经看你摆平了很多事,但还是觉得难以置信。”
“是啊!别说你,我都难以置信。”沉默片刻,“或许,更让人难以置信的是生活在这片土地上的仙家吧!”
“宇哥,你是怎么出马的啊?”
我笑了笑:“这就说来话长了!”
我的目光穿过满天大雪,看向的不是远方,而是从前的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