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据《东海辞话》引句:世间几户朱砂,映得琉璃成画。
感叹殆尽,就是寒筱北的此番心境。如果再轮回几世,他依然不敢相信几个月前还在闷头算数据的自己,转眼间已和整颗主星上所有精英,有机会推杯换盏。
红布掩盖的巨物下方,托举的结构活动起来,缓缓撤下布料,一条完完全全能够亮瞎人眼的黄金鲨鱼露出真身,伴随的是贵族乐队演奏起轻奢的乐曲,一道道佳肴排放整齐,水产的味道几乎可以牵着人的鼻子走了——对于他而言真的有这么香,大部分的食材都是取自至少上百光年外的珍馐,这条鲨鱼更是如此。
寒筱北略显克制:他全神贯注地听着钱大小姐的介绍,还真的陷进去那言语里。
“金甲鲨,它的名字,出产自杜卡勒斯主星的中低纬度暖水海洋里,你以为它的板甲是加工镀装上去的?看起来可能有点像,但很遗憾,这是一种需要一千年才能从鱼苗成长到这个体型——长十七径三点五,浅海巨无霸。”
寒筱北将掌心贴近鲨鱼的鳍:“......是热的。”
“当然是热的,你以为这是摆件吗,肯定是拿来吃的啊,听老一辈唐氏时代退下来的高层大爷说,味道极鲜美......额,寒?你要是不高兴我就不说了......”
“这种鲨鱼很多吗?种群数量还有多少?”
钱娜有些支支吾吾——她不知道,还晃晃脚跟:要不换点别的问都好......他这么认真干什么?虽然眼神里面没有怒意,可气息是由不得分说的,是严肃。
“122条。怎么,你居然会拿生物学问题为难我女儿。”
汤孟荪,汤总出现在钱娜身后,绷着脸,手端长酒杯。
“我没有为难娜娜,大人。”
晚宴虽挂名在六集团会议的议程下,出席的六方大佬却是顶着茗爵的身份先行,领执官的身份在后,所以得称大人。
眼看寒筱北一句话的时间,眼神、态度都有了几分改变,汤总不禁念叨:“确实有长进。”
“杜卡勒斯金鲨,如果当真只剩一百多条,那算是很少了,你们每年都要捞过来么?”
他向路过的机械服务生要过长酒杯装的一杯苏兰图酒,这酒跟鹤望兰花一样产于寒冷的赫伦哲别星,并风靡银河北域。
用来润喉是主要目的,顺便,也显得不像是和汤先生空手找茬。
“听帮你搬家的员工说,你家里环境知识的书挺多的,还有一堆鱼缸啊,绿植什么的,你小子有格调。只是如果你对洛阴周边的生态问题有所了解,就会明白,了解只是了解,你没能力改变什么,至少现在,绝然没有。”
汤孟荪抿了一口酒,抬眼环视宴会大厅,贵族和高管比刚才要多了一圈,不少人投向他的目光,冰冷异常。
“高处不胜寒,小北,你说一条鲨鱼,在集团之间算什么?杜卡勒斯的鱼种绝支,还有星区外的无数星星,没有鲨鱼,我们还有泠象,虎雀,什么东西不能搞到我们的餐桌上来?可是我和才羽大人,还有四宫大人和言霄大人,我们都不同意再捕捞已经濒危的金鲨,要怪就怪狮河不同意。”
“白塔茗爵,林狮河?”寒筱北心里冒一句,那不是商洛集团的领执官么?
“是的,人都来了。”汤总看看远处的其他茗爵,一团黑云都快压在脸上了。
“娜娜,你该走了,大人要是论话,你留在这不好……”
钱娜不高兴的敲敲金甲鲨的皮肤,鱼的金色板鳞翘起一角,让人能抽出一片鲨肉来,原来这鱼都被掏空了,辅以机械结构供人取食,烹饪过的肉以不同部位不同口味,安插在鱼骨下的各个角落。
“尝尝?吃了我就走。”
寒筱北接了,闭眼一闷,凉凉的,像是冷盘。
“鲜美,有点咸香,然后是甜。”但是最后回苦,苦得像鲨鱼死之前最后一声哭咽,溶进其中了。
钱娜刚看他吃完,心满意足走出去,几十个保镖跟着,汤孟荪就拽住寒筱北:“走,去窗边。”
“怎么了怎么了?”
汤总个子大,力气也大,两根手指夹住的衣角拉扯得快从寒筱北身上跑下来了。
“教你认人。”
到落地窗的大幕帘边上,汤孟荪看着外面的城市夜景,大喝了一口好酒。
“看见老李了吗?我就不转身了,盯着我的人有点多。”汤总沉声道。
“李总监么?看见了。您完全不看背后是怎么知道的……?”开透视了么……?
“别吵……和他说话的是我们的盟友,九关秋家的人,九关秋才羽大人在外忙工,所以她们家族的九关秋玄羽在代班,看见她的衣服了吗?披戴着裁雨集团领执官的官牌。”
“看见了。为什么才羽大人不来?”
“九关秋才羽手握大理寺三十万武力,要在场外防止生变。总督也有事找她。”
一个耳朵下有黑色羽毛饰品的女子举止优雅地接近李蔚冉总监,两人反复敬酒,象征九关秋家的羽毛就不说了,为了代表集团和杜卡勒斯茗爵领,她也没有穿女眷规格的女装,一律以正装示人。
“金鲨的内侧,我们这边,有个坐在第四十七号圆桌上的白发老头子,离我们挺近的,看头顶,每个桌子的序号都投影在墙壁。”
一位留着浓密一字胡,看着不太显老的贵宾,身着燕尾服,扶桑人精明自私的眼睛正在眼眶里来回打转,不加入任何对话,其属下都围在四十七号桌旁,是最明显的观望者。
“四宫藤林,四棱叶集团领执官,名字就是四宫家与藤林家,从事农牧加工起家,追求的是最稳妥的东西。”
“再看鲨鱼的另一边,有一个意气风发的中年人,那是李言霄,姑苏的年轻外来客,和扶桑人常年做生意,他和四宫藤林的关系,就像我们和裁雨集团。”
“若即若离?”
“是的,但四宫和李家的合作更久。再看李言霄身后,听他长篇大论的那两个,年长者为米赫拂茗爵默贾尔,读作默古尔,年纪介乎于李言霄和默贾尔之间的就是林狮河。”
寒筱北沉住气盯着那边,李言霄带着自己的部众好像在向另外两个集团的大佬宣传着什么,而坐席上,二十三号圆桌上的,头发茂盛的老恩提克集团领执官默贾尔时不时就出言讽刺一下李先生,害他的慷慨陈词形象变得有些不堪,仿佛降价为街头推销客。
而桌子另一端的林狮河忽然摆手制止了默贾尔,冷酷地向下人随便一个手势,下人马上走到李言霄面前,做出一个请君打道回府的样子。
李先生堂堂茗爵,又年轻,眼神里马上多了点杀气,可是毫无反抗,退回鲨鱼餐盘的这边,走向四宫说话。后者听完没有一丝表情变化,示意李言霄坐下不要再去。
“看见什么了,小北?”汤孟荪一副全知的状态,闭上眼睛,连落地窗的反光都懒得看了。
“四宫的意见好像对李言霄有不小的约束力,这也不怪,李是年轻人,四宫既是商业伙伴又是和善长者,肯定要听,林狮河……感觉比默贾尔气焰更盛。”
“非常好,现在你懂了,六大集团要是相互倾轧不可能走完三百年,结为三对双雄才是和平密码。但现在密码破了。”
“为什么?”
“从中挑拨让我们和裁雨集团商战多年,搞得天下净成危局……”
汤总再喝一口酒,终于肯转过身来,却不细看场景,直接迈步向四宫家的桌子走去。
看起来他是有所计划。
“等等,汤先生,我还看见个人,等等,他是谁……?”寒筱北不敢明着让汤留步,只好压低声音一直喊。
“谁?”
“那个,场地边缘,刚刚有一个一闪而过的人,穿着西罗人的三层褶花白衣礼服,带着圆片眼睛,呃……头发像塑胶,是流光的密金蓝……”
寒筱北的脑海中高喊,他看见那个人的时候,心里起了麻疙瘩,感觉到了阴冷的冬天。
那个人手指搭手指的修整自己的衣冠领结,好像只是服务生一般,眼神如水,淡定的看着李先生在林氏和默贾尔面前说话并离去,悲悯得像在看着苍生,无情得像是看着盘菜。
“没关系,那只是默贾尔的小儿子,米尔苏缇斯,他是个小角色。”
不,他是齿轮。寒筱北的脑海响起这样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