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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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联络的工人是第一次偷料,手生,那批货多少物资我不记得了,但我至少花上了十四万刻麝尔,等价于大约二十七万帝国盾,兜里的……全部。”念念叨叨的他好像想去那天的现场重来一次,满脸追悔莫及。
工人的行为触及了某些东西,一夜之间被抄尽满门,十余工友亦遭毒手,汤伯伦害怕的跑开了,这才知道那几年魏镇与洛阴暗地里出现了大量的交往……不是什么良性的交往。自商洛事件的波纹顺着泾长航线,在银河系东域的政坛上荡漾开,这种交往就骤然兴起,并改变无数人的命运。
魏镇大梁,汤伯伦觉得自己处处都被跟踪,手头上的钱又不够申请警司的人身保护,再者,他怕魏镇人查到他参与军火倒卖——即使并没有成功。
然后他被“老家伙”缠上了,对方从巷角凑上来,一个劲的夸他的面相,吉祥啊,有盼头啊,搞得不愿引人注目的他尴尬得扣地板,然后老家伙一直跟到了他暂居的陋室前。
“我记得预言占卜之类的学术,或者相关的巫术,都被禁绝好多好多个千年啦……为什么你能碰到……不如说,是老家伙能接触到?”唐晓曦实在按耐不住,撑着桌角问道。
“幌子,都是幌子。”汤伯伦借机露出一脸坏笑,向唐晓曦讨要酒喝,女孩子最喜欢听故事,何况是天天上班,生活两点一线无聊到头上长蘑菇的年轻人,拗不过便下楼取了一瓶玻璃装的,没好气往桌上砸,给到汤伯伦面前,瓶子底部也有了一条颇具性格的裂口。
“快点继续。”
“那个老家伙带着一万多刻麝尔在身上,不简单啊,刻麝尔币系是星航用的大额币,虽然星际贸易还是没戏,量不够,但拿这钱搞点小本生意顺便改善一下生活质量也是极佳。”汤伯伦一面发出“好好”的声,一面倒上小酒,说出这些话。“我当然是很自然的盯上了这笔钱,当时汤家的族业全迁到洛阴,就算他们冷落我,我还指望买张航票回去,所以我就让那个家伙进了里屋。”
随着汤说,预言师进屋就撂下一句话,那句话汤伯伦自称能记三辈子。
你的前半生大起大落,你的家族与你隔绝,小恩小惠没有用,当你在新的家乡位极人臣,他们自然会回来求你,但后半生,会有两条路给你选,一条和我有关,另一条也和我有关。
老头有老头的声线,却半张脸是阳,半张脸是阴,男女莫辨,都是青壮年的形态神色。
汤伯伦多少算走南闯北有点见识,真正震住他的是“老头”一点顾忌的自报家门。
“他说他姓沈,名讳绝口不言。在魏博镇法律上的首府大梁,姓的哪个沈是严肃的话题,三点水,江龙鳞,魏博节度使沈白绫的沈,统辖魏镇六十年不易不倒的沈,三指宽的黑色镶金绸布遮着眼睛。”
说实话那个时候他贼害怕,他害怕这个怪人会摘下眼布,露出黑色的眼睛,深绿的瞳——魏博最高贵血统的特征。
那种眼睛妥妥的鬼炎宗血脉,沈氏同宗,和普通人勾勾搭搭,十万条命都不够杀的。
可惜没有,从认识到分别,汤伯伦竟未找到一次机会,探寻老家伙的真相,至少眼睛的真相他都不知道。
“禁绝占卜预言都是幌子,肉食者谋之,总会有人不愿屈就自然之道,甘心浮沉、存灭,借些不聪明的方法,胡乱探索未知的命运,可是预言师不一样,他们不是江湖骗子,而是肉食者拿来烹肉的刀叉!”
唐晓曦捂住嘴,直勾勾的盯着他拿出来的盒子。
后来的唐女士一直管它叫魔法盒。
“为什么讲……预言师是真的?明明这个称谓很……粗俗。”
粗俗利于隐蔽!知道吗?
汤伯伦把老沈的话原模原样汇报给唐晓曦。
预言师是一个极其离散的群体,他们在银河系可以说已然消亡,除却被豢养藩阀宫廷的未知数量,活跃于世外的几乎都是孤狼,他们之所以少,是吃亏在特长。
预言师脱胎于真言庭的真言师,真言起家绝非靠占卜祷告,要知道帝国对宗教的态度素来是能者从之,鬼炎宗这样的大宗也是托魏博镇的和平稳定,才被帝国允许“在镇界之内传播的”,民间俗语一句“帝国无国教”,毫无误处。
而真言师活跃的年代,帝国甚至都尚未建立,他们集数学家、物理学家、史学家、政客、参谋和托孤大臣于一身,是未被帝国统一时期里,各国宫廷仰赖的重要角色,他们通过大量数据的运算,解释人类的选择,为君主们提供道路。他们的预见,也就是“占卜”,是精确到让人发指的,因为科学在期间闪烁着威光。
帝国时代来临前,真言庭的功能遭到安全局和其他重构计划的预设机关拆解,所有的真言师都被安排颐养天年,不再横行官场,传位一万四千年的真言庭消失。
所有的遗产都有人继承,汤伯伦说着,直把那喝的只剩一半的酒,递给唐晓曦,喝,喝完,汤伯伦要求道。
“我是真被你逼急了,今天你非讲完这故事不可!”
“倘若我讲不完呢?”
“架你到火上,烤成个佳肴,赔我染而失之的白头发!”
最后一代真言庭有一千零一个真言师,说是颐养天年,还是到处出差,有的被安全局借去,有的内阁六部借去,有的去宇航工会,再有就是拜了那亲王藩阀的堂口,给国之繁荣培育了多少巨匠,打造了好几朝盛世。
这些真言师落得个好结局不容易,一帮心术不正的后生反而闹起来事。
“窥天盒,真言庭的东西,真师离席后,他们的学生掠夺了庭内,把这些传承很多千年的、他们还未入门的科技造物都带走,经过帝国建立后的三百年,这些造物大部分被追回了。”
“居然还能追回?!”
“心术不正者,很容易堕落,一旦堕落,科技就为野蛮服务,焉有不垮之理?”
可惜,那些学生还真有能勉强传道授业的,闯将来,闯将去,预言师就出了世,靠着人手一个、数量庞大,帝国收缴不尽的窥天盒,预言师们倒是苟延残喘了很久,一部分投靠了反帝国的势力,一部分还留在境内,借权贵或者富民行骗度日,窥天盒精确,预言师的一小撮人甚至还能参与肉食者之谋。
“近些年不行啦......”汤伯伦模仿了老沈的语气,还摇晃脑袋,“老家伙说,似乎是发生了什么变故,导致宽厚仁慈的魏博节度使,沈白绫,竟在镇中抓起预言师,而且是一点情面不留,潍州、大梁、新郑、海凉、临淄、大名、博陵、魏郡,镇界之内,每个大都会皆遭搜刮,总计捕了二百多人,远超其他藩阀,一时间人们不知道该说她仁还是暴。”
酒尽,日暮,欢畅淋漓,汤伯伦讲了一身冷汗,唐晓曦也是强装镇定,三度追问:“所以你信了老沈头?”
“我能不信吗?他说,自己逃跑的理由和魏节抓人的理由无二,都是那盒子好死不死,在同一天,所有人算到了同样的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