漆黑的门栏外传来了风雪的呼啸声,银白色的洁净月光下,堆积的云层仿佛与那高耸的雪山融为了一体。
仅是看着就能让人感觉到一种冻彻心扉的寒冷。
雷娜塔很喜欢月圆之夜。
每个月圆之夜里,她都会梦见那条黑色的巨蛇。
它如肆虐的狂龙那样把黑天鹅港口折腾得摇摇欲坠,最后盘踞在教堂高处眺望北冰洋。
在这个异常真实的梦中,紧缩的房门会打开,她行走在行走在空无一人的走廊上,月光从一扇扇小窗中照进来,想去哪里就去哪里。
她可以去图书馆抽出一本大书细细阅读,也可以去厨房里拿东西吃,炉火上总有烤着的面包,无论什么时候来,面包总是烤的恰到好处。
但这一次月圆之夜显得格外可怕。
雷娜塔没能等到那条黑蛇,厨房里也没有热腾腾的面包,她紧抱着怀里的“佐罗”,赤着脚在冰冷的走廊里跌跌撞撞地逃跑。
“24”
“23”
……
“15”
“14”
……
走廊左侧的小房间从身旁掠过,铁门上用白漆刷写的数字再不断变小。
每个房间里都住着一个孩子,此时他们都趴在铁门狭窄的小窗上,一双双金色的瞳眸冷漠地逃跑的雷娜塔。
追逐着她的是黑天鹅港的那些护士和士兵们——
但他们此时都变成了黑色的怪物,就像是怪物穿上了护士服和士兵服一样。
他们的皮肤长满了鳞片,脸庞变得十分狰狞,比北极熊还要可怕十倍……
不,是一百倍!
雷娜塔看见了护士长——她的身形最为高大,如同爬行类生物般壮硕的大腿已经撑爆了她的护士服。
一条粗壮好似鳄鱼的尾巴拖在她的身后,她的手里拿着一把铁锹。
她想起了那只误入这个冰冷港口的小海豹,饿极了的小家伙匍匐在她的脚边,用黑亮亮的可怜瞳子盯着她。
雷娜塔想伸出手摸摸它的脑袋,护士长走过来用铁锹把它打死,然后晚餐多了一道海豹肉汤。
此时的护士长那双恐怖的金色眸子盯着雷娜塔,好像也要用手里的铁锹将她打死。
伴随着它们一同前行的是那位慈祥和蔼的博士,孩子们都很喜欢他,雷娜塔也不例外。
呢子军服贴合他挺拔的身躯,裤线烫得笔直,领口塞着紫色丝巾,纯银色的头发整齐地往后梳,英挺得像是个二十多岁的年轻小伙。
但他那爬满皱纹的脸颊确实昭示着他老了,眼睛深处满是光阴的痕迹。
博士的脸上仍是那副温和的笑容,他敲击着手里黑色的木梆子,于怪物们中间前行。
雷娜塔知道这里的孩子们脑袋都做过手术,只要一听到梆子声就会乖乖听话。
但她是个例外,博士非常疼爱她,“佐罗”就是买给她的生日礼物。
可是现在,博士正带着可怕的怪物追逐着她。
难道是她做错事了,博士要惩罚她?
……
雷娜塔很想立即从这个真实的噩梦中醒来,她宁愿以后都不再期待这个月圆之夜。
但护士长手里铁锹落下带起的劲风告诉她这一切都是真实的,她摔倒时没能来得及捡起来的“佐罗”——
那只一直被她抱在怀里的布袋小熊被拍扁了,沾染了铁锹上猩红的血液。
雷娜塔无声地流泪,但不敢停住脚步为“佐罗”哀悼,仍不停地往前逃跑。
“2”
“1”
走廊的尽头是一扇孤零零的铁门,上面用红漆写着巨大的“Zero”。
零号房。
雷娜塔认识零号,那是一个被特殊对待的孩子。
在遇到这种危险时,她只能想到零号。
因为全世界只有零号会救她。
就跟零号跟她说的那样:
“这一路上我们不会彼此抛弃,不彼此出卖,直到死亡的尽头。”
雷娜塔深信不疑,就像那时她被关禁闭痛哭至无声时,他让黑蛇来救她一样。
可但她扑到房间铁门上时,她才发现自己说不出什么话来,喉咙好像被眼泪堵住了一般,只能发出低低的嘬泣声。
“你就是个脏兮兮的纸娃娃,雷娜塔。”
护士长低沉地嘶吼着,好似一头饿极的野狼,那双暗金色的瞳眸紧盯着面前这只柔嫩的小羔羊,举起了手中的铁锹。
隔着朦胧的泪幕,雷娜塔能看到从护士长鼻孔中喷出的白气。
随后,她听到铁门的另外一边传出了沉重的呼吸声。
好似惊醒了沉睡的怒龙。
“嘶拉——”
下一刻,一只硕大的手掌从铁门红字“Zero”的位置捅出,一把抓住了想要将铁锹砸下的怪物护士长。
“砰啪!”
铁门和护士长的脑袋被砸穿的声音几乎是同一时间响起。
黑色的血液与鳞片四处飞溅。
雷娜塔呆呆地看着护士长那已经缺少了一大半血肉组织的脑袋,一颗眼球弹跳间骨碌碌地滚到了她的面前,瞳孔中的金芒还未消散。
“零……零号?”
她颤抖着轻声问。
“让开,姑娘。”
回答她的声音低沉犹如闷雷。
雷娜塔畏惧地缩到了墙角,她看了一眼那些黑色的怪物,此刻它们都停住了追逐的脚步。
博士的神情也不再温和慈祥,而是变得凶狠狰狞,好像想要将房间里的零号生吞活剥那样可怕。
沉重的铁门好似纸张一般被撕开,从里面挤出来的不是那个雷娜塔认知中的清秀的亚洲小男孩。
而是一尊两米多高的钢铁巨人。
借着一丝洒落进来的清冷月光,雷娜塔看到了巨人胸口上那滴伸展双翼的猩红之血徽记。
巨人随手将死僵的护士长尸体丢弃,摄人的红光自头盔目镜亮起,冷漠地直视不远处的那些怪物。
怪物们居然后退了几步,它们在这尊金属巨人面前本能地感受到了恐惧。
“你是谁?!你到底是谁?!”
雷娜塔听见博士发出了刺耳的尖叫声。
博士再次敲响梆子,声音单调但急促剧烈,怪物们眼眸中因为畏惧而黯淡的金光重新变得炽盛。
它们在梆子声的刺激下,尖叫着扑向了巨人,好似一群凶恶的黑色豺狼。
“肮脏的异形。”
巨人闷雷般的低吼声自头盔嘴部的格栅缝隙中传出。
他也迈动脚步发起了冲锋。
在雷娜塔的认知中,巨人的动作一般都是缓慢而笨拙的,就像童话故事里说的那样。
她从未想象过,这尊巨人居然能爆发出这么惊人的速度,就像是一辆狂奔的战车!
整个走廊都在他狂暴的脚步下颤抖呻吟。
“砰!”
巨人侧肩,以覆盖保护了整个大臂的宽厚肩甲应对其中扑过来的一只怪物。
但他不是防御,而是在攻击。
冲锋与冲锋之间,巨人以压倒性的碾压姿态胜出,那只正面撞上肩甲的怪物骨头碎裂声清晰可闻,它狰狞的面孔整个凹陷了下去。
“砰!”
撞开尸体再次正身时,巨人手里多出了一把冰冷的长矛。
矛锋亮起了银白色的光芒,看上去好像电流一般的密集能量包围了长矛的锋刃。
而接下来则是单方面的杀戮。
再没有一只怪物能够触碰到巨人分毫,雷娜塔甚至看不清巨人攻击的姿势,在他挥动那把长矛时,杀戮就已经结束。
只有不断从怪物额间,脖颈,或是后脑勺喷射而出的黑血印证了它们的死亡。
在雷娜塔那急促的心跳连跳八次过后,所有的怪物被这尊暗金色的巨人杀死,只剩下博士一人。
“你是异端。”
巨人宣告了博士的死刑——
事实上在巨人的话语说出口时,博士那银色的头发就已经被鲜血染红,死刑随宣告的结束而结束。
走廊重新恢复了寂静。
巨人回过了头,雷娜塔能感觉到对方头盔目镜后的目光变得柔和了许多。
“零号?”
雷娜塔轻声问。
巨人没有回答,只是迈步向她走来。
窗外清冷的月光映亮了他左侧肩甲那黑白斑块中,一颗流泪的红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