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骁这澡洗了很久。
等他们准备好出门后，天色已经有些灰蒙。
沈骁上车后一直闭着眼睛靠在椅背上假寐，眉头皱得死死的，周身散发着熟悉的森冷气息。
这男人的心情比六月的天气还善变。唐佳洛内心腹诽。
她见他面色不佳，也不闹他，安静地坐在一边，车厢内是难得的寂静。
老宅和泮江别墅都在云城北边，车程比较短，十几分钟就到了。
下车后，唐佳洛跟在沈骁身边，七绕八拐，进入了主楼内院的小会客厅，一般比较亲近的私人聚会都会安排在这里。
进入会客厅，只见里面满满当当坐齐了人：
面门而坐的沈家二老，坐在轮椅上的七叔公，靠左侧的长沙发上坐着三叔公、八叔公，还有一位齐耳短发、着装复古摩登的陌生女人。
唐佳洛脚步一顿，看到那女人虽有一瞬间的惊艳，但是并不惊讶。
因为前两天沈老夫人就打电话和她说了，今天的家宴主要是为了给六姑婆接风洗尘的。
六姑婆常年居住在M国，据说是一位钻研尖端芯片领域的科学家，但是具体研究什么项目就不得而知了。
因为工作缘故，她已经快二十年没回过云城了。
这次是专门回来探亲的。
所以，唐佳洛推测，那坐着的陌生女人便是传闻中让沈老爷子操碎心的六姑婆——沈瑞秋。
沈瑞秋七十岁左右，不过保养还真挺好的，看起来和四五十岁差不多，又酷又美。
这难道就是不结婚不生娃的福报吗？
唐佳洛眨眨眼睛，跟着沈骁继续往里走。
“好不容易一家人聚在一起吃个饭，等天黑了才过来。”七叔公沈瑞洲冷哼一声，阴阳怪气道，“让长辈等小辈，这架子还真不是一般的大。”
沈老爷子闻言，满是褶子的脸微皱，淡淡地看了对方一眼，后者便闭嘴不说了。
沈骁看到众人，只是微挑眉头，径直坐到了右侧的长沙发上。
“哎哟喂，佳佳来了啊，”沈老夫人看朝唐佳洛招招手，脸上笑容格外灿烂，
“来来来，快过来，这是我和你说过的六姑婆。”她说完还顺便介绍了沈瑞秋。
唐佳洛弯腰，冲着沈瑞秋甜甜一笑，“六姑婆好。”
沈瑞秋望着她的笑脸怔了一下，只一息便迅速反应过来，点点头，温声回应，“诶！真乖~”
随后，唐佳洛乖巧地向在座长辈一一问好，而后极其优雅地落座在沈骁身旁。
嗯，该装的样子还是要装的，谁让她在长辈面前总是扮乖呢~
唐佳洛心中暗喜，对自己卓越的演技极为满意。
“这是阿骁啊？”沈瑞秋翘着二郎腿，有点惊讶地望了眼沈骁，而后扭头向沈老夫人确认。
沈老夫人笑着点了点头，满脸无奈。
没有礼貌的孙子，她还真不想认领。
“嗬，这脾气还是和小时候一样不爱搭理人啊，不过，”
沈瑞秋食指屈起，指节抵着下巴，认真思索片刻后，忍不住摇头叹息，“沧桑了。没小时候那么白白嫩嫩了。”
话是没什么问题，可是她说得极慢，加上那语气、那神情，就很是诙谐搞笑。
“噗。”唐佳洛忍不住笑了出来，不过下一瞬触及到沈骁森寒的目光，连忙捂住嘴巴憋笑。
可是其他几位长辈，丝毫没发现他凶狠的眼神，一个个肆无忌惮地大笑着。
沈老爷子笑得格外欢快，嗓门又大，“老六，你还真别说，这么一看，啧，这小子比佳佳黑了几个度吧？”
“有对比好，我看网上的年轻人不都很喜欢情侣之间“肤色差”的嘛？”
沈老夫人笑容慈祥，欣慰说道，“夫妻之间，互为补充，这日子啊，越过越幸福，和乐融融~”
她越来越觉得有个孙媳妇就是贴心舒心又欢心，哪怕不在身边也偶尔打电话陪她这个老婆子聊天。
而且，好多网络语言，还是唐佳洛教她的呢，换作自家孙子，绝没有这个耐心。
莫名被cue的唐佳洛侧眸，悄咪咪地伸手和沈骁的手背作对比，一黑一白瞬间格外明显。
只是她还没来得及得意，小手便猛地被沈骁抓住，力道大得让她忍不住低呼。
“疼~”她委屈撇嘴，用力往外拽，可是并没什么用。
沈骁斜了她一眼，稍稍松了力道，依旧不肯撒开她的手。
他收回视线，冷冷地环视一圈，语气不善，“很好笑？”
“不好笑，不好笑。”沈老夫人最先调整过来，拍了拍沈老爷子，示意他收敛一点。
只是，还没等沈老爷子缓过来，七叔公沈瑞洲倒看不惯了。
“怎么？做长辈的笑一下也不行了？”沈瑞洲不满反问，鼻腔重重出气，银白的山羊胡忍不住抖动，
“这里是沈家老宅，不是公司，也不是你的‘一言堂’！”
他本身就对沈骁有怨气，这次，更是丝毫不遮掩了。
气氛“欻”地一下坠入冰点，瞬间没了方才的其乐融融。
一直充当背景板的三叔公、八叔公默契对视一眼，闭着嘴巴，并不打算插手。
六姑婆沈瑞秋见这状况，饶有兴趣地来回扫视，默默观看。
“老七，你说什么呢！”沈老爷子低声呵斥。
沈骁不说话，只是淡漠望着沈瑞洲。
这高傲不可一世的姿态，沈瑞洲看着更恼火了，“我说什么？呵，大哥大嫂，我忍不了了。”
“我这几十年来劳心劳力为财团拼杀，结果呢？我得到了什么下场？”
沈瑞洲指着沈骁，愤怒控诉，“是，航运内部腐败问题我承认一直没有重视，‘米港货船损毁’、‘码头爆炸事件’我也要承担部分责任，”
“但是，他凭什么联合其他董事踢我出局，提前退休？”
沈老爷子沉默，转头望向身旁的沈老夫人。
“阿骁，你说。”沈老夫人定定地望向沈骁，神情严肃，不怒自威，当年的“商界铁娘子”又回来了。
“我以为这是最好的体面。”沈骁微眯着眼，凌厉的目光直直射向沈瑞洲，刺破一切阴私。
沈瑞洲不自然地咽口水，故作淡定地昂首冷哼。
“从十年前开始，航运财务处每个季度都会往R国的一张银行卡 打去当季度纯利润营收的5%，前后累计打了三百亿五千零九万。”
“‘蓝芯科创’2017~2018年期间，曾先后发生五起机密芯片技术泄露事件。当年的审查结果皆是科研人员的不、小、心，是这样吗？”
沈瑞洲面色怪异，垂眸不说话，似乎根本没想到沈骁会回头彻查。
沈骁瞥了他一眼，沉声说道，“这只是冰山一角，七叔公确定让我继续说下去吗？”
水至清则无鱼，各房都有手脚不干净的，但是七房尤为恶劣。
他们仗着前些年在财团争夺的权力，仗着有沈瑞洲兜底，行事嚣张，肆意妄为，为了一己之私不停地冲撞着财团底柱，动摇根本。
沈瑞洲虽不是主谋，但是手下的小动作不断且不干净。
沈骁之所以不把查到的证据摊到明面上来，不是为了淡薄的宗亲情面，而是因为顾及沈氏财团的声誉，才随意寻了个由头将沈瑞洲踢出群。
*
这点沈瑞洲也明白，但是他依旧不服气，开始转移新的矛盾点，
“好，就算我退休了，那你也不应该在未征询所有董事意见的情况下，直接和M国抢夺Y国西部的新油田开采权。”
沈骁不以为然，并不觉得这有什么问题。
“以前大嫂还在的时候，我们起码还有发言权，事事都有商有量，可是现在，沈氏全成了你一个人说了算。”
沈瑞洲说的这话，一直沉默不语的三叔公和八叔公也深有同感。
自从沈家二老把自己的股权交给沈骁之后，他就占了52%的股权，拥有绝对的话事权。
只是，他专横霸道，凡是想做的事情，从来都不会听他们的意见。
沈氏财团完全就是他的“一言堂”。
“我不指望你能尊重我们这群老东西，但是请你别拿祖辈积攒下来的家业玩火！”
“你难道不知道Y国就是一个随时会爆炸的火药桶吗？！”
沈瑞洲说红了眼，眸底的怒火似要烧了沈骁，“先不说反动派对新油田虎视眈眈。就咱们区区一个财团世家，怎么能够跟强悍的M国争斗？”
“不斗一下，你怎么知道不能？”沈骁不屑。
他本就不是一个求稳守旧的人。
他的野心很大，行事果断，手段狠辣，凡是他想拿下的东西，从来没有想过会失手。
“行，就算拿下来了，你怎么保证在作业的过程中，不会遭到暗算？”
沈瑞洲继续挑刺，但是沈骁并不放在眼里，懒懒抓着唐佳洛的小手把玩，“我既然能抢，自然就有守住的能力。”
“你一个退休的人，瞎操心什么？”
“你你你……”沈瑞洲差点被气死了，指着沈骁，艰难地吐出一句，“冥顽不灵！”
“行了，老七，阿骁也是为了财团发展，你没必要置气。”沈老爷子试图调解两人之间的矛盾。
“呵，为了财团发展？我看他就是想搞死财团！”沈瑞洲火气到达了顶峰，持续输出怒火，
“他就是一个煞星，从他出生的时候就注定的了，他不仅克死老太爷，克死了自己的父母，如今还想把我们整个沈氏拉着一起下地狱！”
“……”
他吼完这一句后，大厅瞬间变得鸦雀无声，就连刚走进来想告知众人饭菜备好的老管家，也默默挪着脚步往后撤，轻易不趟这浑水。
最先打破寂静的，是一声娇俏的诘问：
“你说这话我就不爱听了，他是煞星，那你呢？你是什么星？大脑没进化的大猩猩吗？”
唐佳洛气呼呼地站了出来，双手叉腰，精致的小脸满是怒意，恶狠狠地瞪着眼前的老东西。
什么东西，满嘴胡话叽叽歪歪的，居然还敢当面欺负她的人，真是给他脸了。
她这会也不装乖巧了。
“你你你......”沈瑞洲气的嘴巴直哆嗦，“长辈说话，哪有你个黄毛丫头插嘴的份！”
“哦？长辈？”唐佳洛冷呵一声，上下扫视着拄着拐杖颤颤巍巍的人，继续说道，“左一句煞星，右一句下地狱，就凭你也配当长辈？”
“说不过人家就搞人身攻击，口不择言，哪有做长辈是这样子的？”
“哎呀，就是啊，老七，你这样子是不对的。快消消气，给阿骁道个歉。”沈瑞秋也觉得他说的话有些过份了。
身为被骂当事人的沈骁，只是静静地望着挡在他面前的娇小背影，面上依旧云淡风轻，似乎丝毫不受沈瑞洲狗言狗语的影响。
可若是认真细看，你会发现漆黑的墨眸深处，正泛起阵阵波涛骇浪。
见场面一直僵持不下，沈老爷子握着拐杖杵地，沉声开口，“行了！闹够了没有？”
他嗓音粗犷，板起脸来更是让人又敬重又怕。
就连沈瑞洲也不敢造次。
“这事就此揭过。吃饭！”他说完便拄着拐杖起身，在沈老夫人的搀扶下慢步走向餐厅。
“诶？老七，你干嘛去呢？吃饭了？”沈瑞秋忍不住提醒。
“气都气饱了，还吃什么吃！”沈瑞洲斜睨了一眼唐佳洛，冷哼一声，抬手操控着轮椅，继续往大门外离去，头也不回。
沈瑞秋无奈叹了口气，抬脚和三叔公、八叔公一起往餐厅走。
落在后面的唐佳洛扯了扯身旁沈骁的袖子，语气有些复杂，“你平时那么凶，怎么今天这么好说话啊？他都那么骂你了也不反击。”
她还以为他会发怒，一气之下直接掏枪指着那老东西的脑袋呢。
就像当初拿枪指着她头顶一样。
“狗咬你一口，你也要反咬回去吗？”沈骁笑着捏了捏她气得鼓起的脸颊。
沈瑞洲那些小把戏，他从来不放在眼里，所以也没必要浪费力气。
“我才不咬回去呢。”唐佳洛冷哼一声，娇柔的嗓音罕见地染了几分凌厉之气，
“我会直接上脚踹，拿棍子把它的牙齿敲碎，让它再无张嘴的机会。”
沈骁闻言一顿，看她这凶狠的模样，忍不住惊讶。
这小丫头，什么时候变得这么暴力了？
平时不显山不露水的，乖巧又娇嗲，没想到还有这么可爱的一面。
沈骁抬手揉了揉她的脑袋，唇角止不住上扬，像是捡着宝贝一样，满眼稀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