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0k:午夜之刃正文卷34.审判日内拉特·基林能听见钟声,他听得见它,不管在哪里都他妈的听得见它。
捂住耳朵是没有用的,尝试失去听觉同样也没用。钟声的存在仿佛是一种对他们的嘲笑——尝试啊?尝试吧,随便你,尝试也无用。
他就是听得见,不知怎么搞的,他就是听得见。
阴影上尉抓住自己的军服衣领,他用手指摸过每一颗扣子,试图让自己冷静下来。但他失败了,因为他看见了天空。
天空的颜色轻薄的像是尘埃,天空不该是这种颜色的——不该,不该天空应该是.
天空应该是什么颜色?
阴影上尉的手指开始颤抖,他的眼球呆滞地转动了起来,带动着他自己的视觉神经看向了那些悬停于空中的战机。
它们一动不动,像是死了。它们的引擎不再轰鸣,它们的机身不再颤抖,它们的身后拖着好长一条白色的气浪。这气浪不消逝,它就飘在天空。
内拉特凝视着它,感到眼球一阵刺痛。直到这时,他才恍然发觉自己的眼睛正在流血。终于,他开始眨眼,眼前一阵模糊。
地面开始颤抖,开裂,浓郁的鲜血从中冒出,却像是岩浆似的咕嘟咕嘟冒着灼热的气泡。他不可避免地凝视了它,在这阵痛苦却迷人的凝视中,上尉的意识被抽离了。
他在下一个瞬间来到了某处更为黑暗之地,赤身裸体,与所有人失散。没有人在他身边,除了死者。他们悄无声息地在黑暗中站了起来,凝视着他。
下颚张开,喉咙中吐出了临死前的最后一声惨叫。
“为什么,上尉?”
内拉特想回答,但他没有这个机会了。他眨了一下眼,仅仅这一下,他便再度回到了那片狂乱的地狱之中。
地面合上了,没有鲜血和岩浆再从其中冒出。地面好得可怕,就像是他过去人生中曾踩踏过的每一片异星地面一样平平无奇。
上尉看向地面,他的精神再次受到了迷惑:我在哪里?这是何处?
他的问题被一句怒吼打散了,就像是被坦克碾过的尸体一样在顷刻间化作四溅的碎片与肉泥。
“打起精神来,内拉特!”长官的喝骂声在下一刻响起。“看下面,集中你的注意力!”
好,是,集中注意力。
像是傀儡一样,内拉特·基林低头照做了——他看见了什么?
他看见一片裂谷,看见倒塌的废墟和正在浴血奋战的索罗西亚尖兵团。
他们的对手是无血无泪的无人机,巴拉特鲁姆人将他们毕生所学都倾注在了这些无人机群之上,它们火力可怕,动作灵敏,种类繁多。哪怕对于阿斯塔特来说,它们也是可怕的敌人。
内拉特·基林抬起头,对他的长官开始询问:“我们是否进行突击支援,长官?”
他的长官,一个半边身体都被撕烂掉的男人对他摇了摇头,他的身高只到阴影上尉腰前,但内拉特此刻却是仰视着他的,好像他才是他们中的巨人。
“突击?你脑子坏掉了吗?”他的长官嗤笑起来。“我们已经与荷鲁斯的狼群沟通过了,这将成为另一场斩首打击战术的正面教材。”
“但是.”内拉特·基林犹豫片刻。“这会让尖兵团损伤惨重。”
“与我们何干?”身穿索罗西亚尖兵团残破制服的男人漠然地回答。
“这不是我们应该关心的事,上尉。我们是阿斯塔特,我们的性命远比这群凡人来得要珍贵。我们可以牺牲,但必须死在有价值的地方,而不是死在这里。”
一股羞耻从上尉心中涌出,迫使他捏紧了拳头。
他还没发现自己仍然穿着一身军服,而非动力甲。他的腰间没有武器,只有一条真皮腰带。他也没注意到他的长官此刻的眼神,他什么都没注意到。
上尉默默地低下头,没有再反驳任何事,像是已经默认了接下来的所有发展。
一个小时又五十三分钟后,负责在裂口中间建立防御工事的索罗西亚尖兵团全数死亡。他们在死前进行了无数次支援请求,但却没有人回应。
望着那一片高高的尸骸,内拉特·基林心中涌现出了一阵迷惘。有一种近乎源自于本能的耻辱在提醒他某些事,但他此刻看不清它们,也听不见它们的声音。
他唯一能看见的事物,就是地狱铁砧崩塌高墙外堆积起的尸骸。
他唯一能听见的事,就是他的长官在他耳边破碎的嘶吼。
“准备好,内拉特·基林上尉!快点给我准备好!带着伱的灰烬之爪按照预定计划突入进要塞!”
“是,长官!”上尉下意识地并拢脚尖,大声回答了长官的话语。
他本能又机械地将手伸向了腰间的武装带,那里原本空空荡荡,什么都没有,现在却随着他伸手的动作莫名其妙地多出了一把爆弹枪。就这样,他握着枪,孤身一人地跳下了裂谷。
军服鼓荡,下摆狂乱的飘动,他耳边却传来了喷气背包那极具辨识度的响声。数次因反作用力而形成的震荡过后,他抵达了地面。
“听好了。”内拉特沉稳地对并不存在的通讯频道开了口,他已经进入了作战状态。
“任务是突入进地狱铁砧,找到这座要塞的能量源。根据推算,巴拉特鲁姆人所使用的应当是反应堆一类拥有巨大热能的机器。我们需要绕过他们的监工,找到反应堆,并直接炸毁它。明白吗?”
“我有个问题,上尉。”一个声音说。“为什么我们非得听荷鲁斯的不可?他又不是我们的原体,这样不和他们沟通就直接抛弃索罗西亚人,简直傲慢到令人无法接受”
“如果你事前对计划不满,你就应该事前说。”内拉特·基林回过头,对着并不存在半个人影的空气对话了起来。
他的表情是扭曲的,盖因他其实有所认同这声音的话语。但他身为上尉的职责不允许他在此刻忤逆早已被确定下来的命令与计划。
“为了胜利,我们需要他们做出牺牲牵制敌军。这都是为了成功收复巴拉特鲁姆,他们会理解的。”
“他们真的会理解我们吗?”那声音又问。“我们的行为几乎等同于背叛了,上尉。我们无视了他们发来的所有支援请求。”
“这不是我们应该关心的事。”内拉特·基林低吼着回答。“握紧你的枪,士兵,准备作战。”
“遵命。”内拉特·基林机械地仰起头,握紧了他手中不知何时多出来的虚幻之枪,弯着腰走进了由尸骸所构成的活地狱之中。
要塞内是怎样的风景?内拉特一概不关心。他的眼前一片有一片黑红色的迷雾,所有的事都被迷雾包裹了。墙壁和地面明明都是由流血的尸骸组成的,他却丝毫没觉得有任何怪异之处。
上尉机械地行走着,穿梭在尸骸之间,意识的混乱根本不影响他执行自己此刻的任务。他早已做好觉悟与准备。
阿斯塔特是一个为了获得战争胜利而接受改造的人类亚种,他们在某方面优于人类,他们在战斗中获得成长与新生,也终将死在某一场战斗中这是他们的宿命,是无法逃脱的宿命。
内拉特·基林早在很久以前就接受了这件事,因此,他只花了短短地五个小时又二十三分钟便率领着他并不存在的队伍抵达了地狱铁砧的离子反应堆。
巴拉特鲁姆人的堡垒监工们疯了似的朝他们发起了进攻,这些由活人改造而来,披挂着机械增强物的干枯人形为他的队伍造成了不小的麻烦
等等,它们真的存在吗?
有那么一个短到几乎不可被察觉的瞬间,内拉特·基林的心中产生了一点小小的怀疑。
他呆滞地看着眼前大片大片残破的尸骸,眼球狂乱地转动了起来。敌人,监工,死亡.数个词语在他心中串联了起来,形成了一个短句。
在这个瞬间,阴影上尉陷入了不可避免的疯狂与恐惧之中。
是的,巴拉特鲁姆人的监工应该早就都死了才对,它们应该都和离子反应堆的爆炸一起变成了灰烬,怎么可能还出现在他眼前,和他作战?
错乱的记忆与时空让上尉的大脑疯狂地颤抖了起来,也让他的嘴角流下了涎水。数分钟的折磨过后,他颤抖地倒在了地上,军服染上了鲜血,却又在下一秒再度爬了起来。
这一次,他的脸上满是呆滞。
“我们找到了。”内拉特·基林满脸呆滞,语气兴奋地对他的长官汇报了起来。“我们找到地狱铁砧内部的离子反应堆了,长官,请指示接下来的行动。”
他的长官没有回答。
“长官?”
“你不需要我的指示,上尉。”他的长官在他身后轻声开口。“任务目标一早就定下来了,不是吗?安装热熔炸弹,然后带着你的小队以最快的速度撤离并引爆炸弹即可。”
内拉特·基林错愕地转过身,他再度仰视起了那远比他矮小的长官。
“可是——”他不由得开口辩解了一句。“——这会让那些还在战斗的索罗西亚人一起被炸死的,就算没死,他们也会被地狱铁砧的废墟掩埋。”
“他们只是凡人。”长官冷冷地一笑,残破的脸颊上一片焦黑。粗糙的血肉横截面让他的脸看上去近乎成为了一种后现代主义的抽象画作。
“而凡人理应为了阿斯塔特牺牲,这是荷鲁斯的教导。他没有明说,但他在他的光辉中身体力行地教导了你们这个道理。影月苍狼将它教会了你们,如果阿斯塔特也可以为了大远征而随意牺牲,凡人又凭什么不可以?”
是啊,凭什么呢?内拉特·基林再一次愣住了。他想要反驳,那残存下来的理智正在艰难地蠕动,在他几乎死去的意识中,在这片灼热的地狱中.扔出了一句话。
“我们至少应该通知他们一下吧?”阴影上尉迟疑着说。“就算是凡人,也是辅助军。如果不是他们顶住了正面战场,我们绝对不会赢得如此轻松.”
长官叹息了一声,霎时间,天旋地转。黑暗袭来,将内拉特·基林硬生生地扯入了那片他曾经步入过的幽深黑暗。再一次,他赤身裸体。再一次,他身边空无一人。
再一次,死者们将他们空洞的视线看了过来。
“为什么你当时不这么说,上尉?”他的长官安静地问。“为什么你当时不把这些话说出口?”
内拉特·基林愣住了,他不敢相信自己所看见的事物。
上一秒,他还在巴拉特鲁姆人巨大的要塞中和他们那可憎的监工作战,下一秒,他却来到了这里,看见了这些死人。这些面容苍白,眼珠乌黑一片,张着嘴暴露出枯萎牙龈的死人。
“我”
“为什么,上尉?”长官继续询问。“为什么你要眼睁睁地看着我们死去,却不做任何事?”
我是产生了幻觉吗?内拉特扪心自问,却没得到答案。紧接着,他看向那个人,看向了那个被他称作长官的人。
他的眼睛扫过那张血肉模糊之脸的每个细节,终于,一些哪怕是对他来说也过于久远的记忆被唤起了。
上尉的耳后陡然升起了一股毛骨悚然之感,他此生从未像现在这样,感到强烈的寒意与几乎要将两颗心脏全都呕吐出来的冲动。
“是你.”
在混乱的时间,混乱的记忆和混乱的自我之间,内拉特·基林轻声开口了,他的声音细如蚊蝇。
“是你。”
“对,是我。”长官说。“那个在战前和你沟通过的索罗西亚人,你终于认出我来了,上尉。”
“为什么?”内拉特·基林艰难地问。“这是某种报复吗?”
“不,这不是。”索罗西亚人笑了。“如果我想报复你,你不会在这里和我说话。但我其实完全有正当的理由去报仇,你同意这件事吗?”
内拉特·基林沉默了很久,才轻轻地点了点头。
“我同意。”他承认并重复了起来。“我同意,你们完全有报仇的理由和权力。”
“所以,这不是一场有预谋的报仇。”索罗西亚人笑着摇摇头。“别误会我,上尉,我不是个圣人。如果有机会,我一定会杀了你。”
他抬起手,神秘地指向了他的头顶,黑暗中空无一物,此刻却突如其来地传来了钟声。不,或许这钟声从未离开过。
“将我们从万古长眠中唤醒的祂赋予了我们这神圣的权利,你可曾听到钟声?那就是祂的宣告。复仇是神圣的,是至高无上的,任何一个理智尚存的人都不应该容许他的仇人在世界上继续贪婪地呼吸。”
他停顿了,那双倒映着黄昏之色的眼睛突然满溢悲伤。
“你知道我为什么迟迟不动手吗?”索罗西亚人悲伤地问。
“为什么?”情难自禁地,内拉特·基林问出了这个问题。
他的思绪仍然混乱,他仍然搞不清楚自己到底是在跟谁讲话,又身处何方。可是,他并不是那么在乎。说真的,他不是那么在乎这件事。
阿尔卡斯·法尔在荷鲁斯面前低声下气的卑躬屈膝模样闪过他眼前,影月苍狼们那带着俯视的友好微笑划过他的脑海.
还有他们的声音,那带着帮派用语的轻佻声音——“就这么做吧,表亲,没什么难的,凡人就该为我们牺牲。”
“因为你还不是个十足的混蛋,因为你的命对帝皇,对人类来说还有用。”
索罗西亚人收起他悲伤的微笑,以死者们的漠然回答了这个问题。并带着这股漠然,开启了一场演讲.
不,不是演讲,只有内拉特·基林将它称作演讲。实际上,它是一个亡者最后的话语。
“让我告诉你一件事吧,内拉特·基林上尉。我怕死,我们每个人都怕死。我们从自己的家乡中被征召,接受训练,拿上枪去另一些人的故乡做侵略者。我们为帝皇而战,为人类而战,我们一早就做好了觉悟.”
“但我们还是怕死。”
“就拿我来举例吧。我会想到刀刃、流弹、轰炸。这些和死亡相关的意象曾经无数次地划过我的脑海,使我在大战开始前双腿颤抖,肌肉绷紧。但是,当它真的来临时,我才发现我心中根本的畏惧到底是什么。”
“归根结底,我所畏惧的死亡,是毫无意义的死亡。我勇敢吗?并不。但我不会畏惧死亡,如果我能为大远征付出我的生命,如果我能遵守我的誓言为帝皇流干最后一滴鲜血,那么,死亡对我来说根本就是一种褒奖。”
内拉特·基林抬起手,捂住了自己的脸颊。
“怎么,你要哭吗?”死者嘲笑道。“为了这终于看清的真相?是的,接受现实吧,上尉。你们在巴拉特鲁姆上所做的事不仅仅只是让我们送死那么简单,你们让我们死的毫无价值。”
是的,我知道,是的.内拉特·基林在心底尖叫起来,而索罗西亚人还在继续。
“难道你认为索罗西亚尖兵团会不愿意为了胜利而牺牲?还是说,你们阿斯塔特就是自傲到认为这银河间没有其他任何一支军队能在勇气上与你们相匹敌?”
“让我给你把话说清楚,你们勇敢,是因为你们他妈的根本就不需要害怕。你们一挥手就能掀翻一辆车,一次冲锋就能轻而易举地撕裂我们的防线.”
“而我们不同,我们是身穿甲壳甲的凡人,是一百个加起来也不一定能和你们中的一个匹敌的东西。但我们比你们勇敢的多,你明白吗?”
阴影上尉捂着脸,颤抖着点了点头。他回答声音从指缝间漏了出来,听上去像是在道歉,又像是在忏悔,近似一种呜咽。索罗西亚人对此却根本不在乎。
现在,他看上去远比内拉特·基林高大。他是个残破的、弱不禁风的死者,他身高不过一米七六,但他像是个巨人。
“你们他妈的算什么?”他恶狠狠地咒骂起来。“这算什么?凭什么你们可以这样高高在上地俯瞰所有人?”
他在黑暗中踱步起来,他的眼睛冒着火,脚步像是枪炮声的回音。几分钟后,他停下了,内拉特·基林期盼地望着他,等待判决。
然后,他开口。
声音极端肃穆。
“我要你记好今天,内拉特·基林上尉。你记住了,我有正当的理由来行使复仇。我被祂从长眠中唤起,我忍受了对于死者来说无边无际的疼痛站在你面前,我本可以直接对你复仇,但我没有这么做。你知道原因吗?”
内拉特·基林放下手,看向索罗西亚人。
“因为你对帝皇来说还有用。”死者既怜悯又厌恶地说。“而且,我可怜你。所以拿着这份我给你的生命滚吧,内拉特·基林,永远不要忘记今天。”
他踏前一步,狂风骤起,粗大的雷霆划过黑暗。空气突然变得极端寒冷了起来,暴风雪席卷而来,将内拉特·基林彻底吞没。直到消失前的最后一刻,他都瞪着眼睛,尽力地捕捉着索罗西亚人的身影。
黑暗中,死者沉默地闭上了眼睛。一具惨白的骷髅出现在他面前,斗篷漆黑,眼眶中的蓝光翻涌不休,有如潮水。
“你选择了宽恕.”卡里尔轻声开口。“你的高尚令我吃惊,中士。”
“这不是高尚,大人。”索罗西亚人睁开眼睛,摇摇头,身体已经缠绕上了怒焰的暗沉红色。
“我对他说了谎,我行使了我的权利,我对他复仇了。我要让他今后余生的每个夜晚都想起我的脸,想起他曾对我们做的事。他将在忏悔中度过余生,今后,他所杀的每一个人类之敌都将带着索罗西亚尖兵团的怒火。这就是我的复仇。”
“那么,离去吧。”卡里尔说。“你可继续沉眠了。”
“您呢,大人?”在消散前的最后一秒,亡者如是问道。“当我跨过生与死的界限时,我能听见那些呼唤。无数亡者,就连可憎的异形都包裹在其中,期盼着复仇的到来.”
“你说的太多了,中士。”卡里尔温和地回答。“战争是有代价的,一如你们付出了生命,如果我要付出的代价只是一些微不足道的人性.那么,何乐而不为呢?”
亡者不再言语,只是沉默地消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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