它如约而至。卡里尔想。
站在一座尖塔的顶端,他俯瞰着下方。
雨后的昆图斯总是散发着一种令人难以忍受的恶劣气味,酸雨那腐烂般的臭气远远不是极限。
路面上的水洼在短暂的停留后产生了更加复杂的化学气味,而昆图斯内的每个细节都在将这种气味推至顶峰。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雨倒也能代表诺斯特拉莫的某个片面——每当你觉得这就是它所能呈现给你的最糟糕的一面时,它总会给你一份更糟的。
这个世界仿佛具有意识似的,在刻意地用这样的方式嘲讽你。
但是,对于卡里尔来说,此刻真正令他难以忍受的,不是复杂而恶劣的气味,而是一种常人无法察觉的混乱。
比起前者,后者才更加令人难以忍受。
他默不作声地望向三百米外的另一个街区,那里已经枪声大作了。
大清洗如约而至,曾许诺上巢入场席位的家族已经消失,但帮派们显然并不打算放弃这项光荣的传统。今夜的枪声比此前的每一夜都要剧烈,整个城市都陷入了疯狂之中。
一個念头在卡里尔心中升起。
他们需要它。
轻轻地摇了摇头,他纵身一跃,跳下了尖塔,落至了一条阴暗的小巷。
无需观察,他也能知道巷口外的街道上有什么——巡逻的帮派成员们正提着枪,来回巡视着他们的地盘。他们中鲜少有人还保持神智清醒,致幻剂的气味在空气中弥漫。
卡里尔缓慢地来到巷口,他跨过一个污水坑,贴着墙壁,安静无比。他的呼吸几乎无法被察觉,高大的身体也完全隐入了黑暗之中。没有人察觉他的到来。
但是......他要让他们察觉。
于是他走出黑暗。
几个苍白的面孔发现了他,他们漆黑的眼睛里充满了呆滞——被药剂灌满暴力等原始冲动的脑子里突兀地浮现了一种直接而赤裸的危险信号。
他们的大脑开始尖叫,狂吼着试图让他们逃走。但他们已经没有机会了。
“晚上好。”卡里尔说。
他的声音很轻柔,却足够使巡逻的所有人都听见。一共四十七人,他们都听见了他的声音。
接下来要做的事,就很简单了。
前冲,夺下武器,弯折它,然后将它扔出,杀死一个试图逃跑的人。
继续前冲,扭断两颗头颅,用小心翼翼地踢击歪折一人的脊柱,紧接着踩断他的喉咙让他免于痛苦。
后退,肘击,震碎两颗心脏。低头躲过袭来的子弹,跳起,再次突袭。并掌成刀,横斩,直刺,挥砍......
杀戮。
一分钟后,卡里尔成了唯一站着的人。
还不够。
他转过头,叹了口气,以最张扬的方式冲入了那座他曾站立的尖塔底层。
墙壁成为粉末,他从中冲出。
内里听见动静想要出来支援的帮派们本能地朝这边看了过来,但他们的视力却只来得及捕捉到一个一闪即逝的影子。再然后,在他们开枪以前,他们听见一个问候声。
“晚上好。”
枪声大作——随后,又是死亡蔓延的三分钟。
卡里尔站在一片狼藉的大厅中,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烧焦的金属气味与合成化学物质所混合在一起的可怕味道冲入他的鼻腔,但是,太过浓郁的血腥味却压过了一切。
第一个帮派......解决了。
还有多少个?
一个数字浮现在他的脑海之中,卡里尔笑了起来——大清洗通常会持续三到四天,一个晚上可不够昆图斯的帮派们解决他们想要解决的事。
但是,对于卡里尔来说,一个晚上就已经足够了。
他低下头,看了一眼自己染血的双手。
以杀止杀不是答案,这件事他再清楚不过了。
想要让诺斯特拉莫彻底改变,首先要做的是建立一个还看得过去的秩序。至少不能比现在更糟糕,而要做到这一点,恐怕需要数十年的苦功。
建造永远比摧毁难上一百倍。
但他现在没有时间了。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此时此刻停留在诺斯特拉莫轨道上的那艘巨大的船改变了一切。卡里尔暂时还看不清这改变是好是坏,但有一件事他很清楚。
无论如何,都不会比现在更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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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虎入羊群。”
罗格·多恩摇了摇头:“这种速度,这种效率,他难道是打算一整个晚上将这个巢都清理干净吗?”
“或许的确如此。”
费鲁斯·马努斯不置可否地点点头。“他已经在过去的十五分钟内清除了六个帮派,他们根本无法阻挡。”
他们的交谈声在房间内回荡,两名巨人分别站在一张长桌的左右,全息投影在室内投下了蓝色的光。一个红点正在那遍布阴森尖塔与堆叠建筑物的巢都内迅速移动。
“你劝过他吗?”多恩在一阵沉默后如此问道。
“我只是说我可以提供帮助。”费鲁斯平静地回答。
“仅此而已,但他拒绝了。我猜他是觉得强权所带来的新秩序和这个巢都内现有的并无太大差别,至少那些工人们是分辨不出来的,他们只会以为我们是另一种用暴力来统治的机构。”
“从某种层面来说......”多恩摇摇头。“我们就是。”
“但他现在所做的事和用暴力来摧毁一切也没什么区别。”
费鲁斯不由得叹了口气,他面前摆着一个精致的漆黑长盒,是木质的,表面有细致的雕文。
“他是诺斯特拉莫人。”
罗格·多恩抱起双手,仔细地观察着全息投影上那个红点的移动轨迹。他说:“这点小小的区别就足够改变许多事了。”
“他塑造了一个意象。”
费鲁斯皱起眉:“一个恐惧的意象,一个复仇的鬼魂——在黑暗中行动,替那些枉死者复仇......康拉德讲述这件事时我还以为他是在讲什么久远的传说故事,没想到居然是真的。”
“所以呢?”多恩问,他在问这个问题时一直盯着他的兄弟。
“所以,一个意象能改变什么?”费鲁斯缓慢地回答。
“一个意象难不成就能唤醒那些麻木的人?康拉德说过火焰的事,但我根本就不清楚这火焰要如何在一个成日暴雨的世界里如何保持燃烧。”
“钷素。”
“......什么?”
多恩平静而缓慢地朝他的兄弟点点头,下巴抬起的幅度是那么的令人信服:“钷素火焰。”
费鲁斯的表情终于变得有些古怪,他深吸一口气:“这是个玩笑吗,罗格?”
“我不开玩笑。”
“但我刚刚所描述的火焰并不存在于现实世界,它不是真实的火焰,是一种精神或反抗意志之类的——你不能用钷素来举例反驳我。”
“我可以。”
“你不能。”
“我已经反驳过了。”
罗格·多恩认真地说。“钷素火焰的确可以在雨中燃烧——而你又凭什么假定他燃起的那种火焰不能在诺斯特拉莫的暴雨中燃烧呢?”
“因为......”
费鲁斯愣住了——是啊,凭什么呢?
他低下头,认真地思考了一会,随后便同意了他兄弟的话:“或许你是对的,罗格。”
“不。”
罗格·多恩却又在此刻摇了摇头,他的反应让费鲁斯皱起了眉,有些疑惑。
“我不知道我是不是对的,我只是提出一个假设而已,费鲁斯。”
“假设?”
“是的,他到底能不能成功,我们都不可能有答案。诺斯特拉莫的复杂程度对我们来说也是生平罕见。”
“实际上,你我都清楚,一个以人为食甚至形成风气的世界在正常情况下应该被如何处置。若不是康拉德明显地想要改造这里......”
他停住话,费鲁斯默默地点了点头。
“总之——”
多恩用双手撑住桌面,凝视起了全息投影。“——还是谈谈别的吧,谈论一个一岁半的孩子试图改造这样的一个世界总让我觉得很奇怪。”
“他也不是没有帮手。”
“他的帮手远比他悲观。”多恩面无表情地说。“而他那些即将赶来的帮手......他们的想法恐怕也不会多么积极。”
“康拉德是他们的基因原体。”
“我也不是没有被我的副官反驳过。”
多恩摇摇头。“每个人都拥有自己的想法,如果只是因为对基因之父的服从就能抹杀关于正确与否的认知,那么,这未免也太悲哀了一些。”
“的确如此——不过,你是在暗指第八军团可能直接对整个诺斯特拉莫发动大清洗吗,罗格?”
“我不是在暗指,我就是这么觉得的......而一旦他们抵达,我们就要离开。”
多恩的表情变得有些严肃,他皱起眉,灰白色短发下的那双眼睛微微眯起:“你觉得一个一岁半的孩子能够抵挡得住他那些罪犯儿子吗?”
费鲁斯沉默了一下,随后竟然轻笑了一声。
“放心好了,罗格。”
迎着多恩不解的眼神,费鲁斯让自己面上那原本应该一闪即逝的微笑停留地更久了一些。
他说:“康拉德是非常敏锐的——有关这点,福根会同意我的说法。而且,就算这件事真的发生,卡里尔·洛哈尔斯也不可能无动于衷。”
“我担心的就是这个。”罗格·多恩面无表情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