醒来的时候,已经是夜里十一点多了,我被甲子腿背在背上,在漆黑的柏油马路上徒步前行。
队伍里多了好几个生面孔,长得都凶神恶煞的,听他们的口气,居然已经抵达河北唐山了,现在正往一个偏僻的小镇上赶。
那几个生面孔见我醒来,一脸忌讳地瞥了瞥我。
我推开甲子腿,瞪了他一眼,心说硬碰硬不是对手,这些盗墓贼非比寻常的江湖散人,肥龙曾告诫过我,在不利于自己的局面下,千万不要招惹盗墓贼,他们什么事情都能干得出来。
张三臂在这些人当中,看起来很有威望,而那个戴老花镜的老头自称张四鬼,是张三臂的亲弟弟,见识甚是渊博,主动上前跟我搭话,看样子是个老把头(老把头在盗墓的行当里,意思就是有经验的老手)。
甲子腿和那个给我送盒子的女人,据张四鬼与我攀谈之后才了解,其实他们并不是张三臂的手下,而是一种合作关系。
张三臂旁边跟着五个大块头伙计,而另一个瘦的干巴巴的叫李三子的人,是那些亡命徒伙计的头儿,这李三子,也就是先前被我踹地那个猢狲。
这镇子地理位置还比较不错,靠近附近渤海沿岸的风景线,故此餐馆旅店样样俱全,吃好喝好是不成问题的,李三子举个旅游团的旗子打头,带领大家找了个不错的餐馆吃喝了一顿。
正剔牙的功夫,那个女人掀开门帘,进了包间。
她已经披上了雨衣,先是打量了一下我,又略微恭敬地看向张三臂,“张三爷,您要的当当到了,就在西面的河边码头上。”
张三臂放下筷子点点头,向李三子打了个眼色,“上道儿。”
他这话一出口,那些伙计一抹嘴巴,就火急火燎地背起了背包。
我知道这是又要赶路啊这是,当下就有点不耐烦,“我说张三臂,路途遥远奔波一天了,再急的事也得休整休整,老子困了,有什么事明天说!如果你趁早告诉我奶奶的骨灰在哪里,我也许会顺了你的意。”
我话音刚落,没想到李三子竟会唰地掏出手枪,指着我的脑门就恐吓我,“你他娘的!这有你说话的份儿嘛!再磨磨唧唧的,老子就把你万箭穿心,然后拿去筛糠!”
心说我靠!这么多人一层脸皮都不给我留啊这是,我只觉得脸上烧的滚烫,火气彻底盖不住了,于是腾地就蹿身而起,身后的椅子被掀飞掉,抬起大腿就把这小子踹弯了腰,“上次没被老子踹够啊!”
李三子过的是刀尖上舔血的日子,眼神中闪过一丝阴冷,“阎王爷不发飙,你把老子当病猫啊,今天就他娘的给你来上一梭子,叫你知道知道爷爷的脾气!”
我丝毫不会怀疑,他绝对敢开枪,本着先下手为强,飞起一脚就朝着他干瘦的脸,毫不客气地踢了出去。
我们的架势都是置对方于死地,突然一个人闪到了我们中间,动作极快,几乎没有任何拖泥带水,干净利落地抓住了李三子的手和我的腿。
这个意想不到的局势,立刻让李三子的脸吓成了猪肝色儿,我定睛一瞧,啧,这人正是张三臂,心说这老家伙怎么可以反应这么快啊,没道理啊。
咔哧——
一声衣服被撕碎的声音,在众人不可思议的目光下,张三臂从右侧的衬衫中,伸出了第三条胳膊!用手指在我的大腿内侧猛地捅了一下,我痛地大叫,瞬间就感觉我的整条右腿都要废掉了。
张三臂用第三只手揪住我的领子,“郭老小子!给张爷我老实点!别忘喽,你现在是我的俘虏!”
他阴鸷地瞥了一眼李三子,枪已被他捏散了架,将剩下的枪托直接砸在了他的脸上,“滚!”
旋即,他看了看门口那女人,“阿秀小姐,带我们去吧。”
那个女人眼神中略微闪过一丝惊吓,但片刻就被她那挑花儿般的笑容给取代了,点了点头回应了一声,“那好,张爷您请。”
说着做了个请的手势。
我虽然气得慌,但是实在比蛋疼还要严重,我抱着大腿也顾不得面子了,直接栽倒在地,强咬着牙没喊出声音,心说人怎么可能会长出三条胳膊啊,那些伙计看我出丑毫不顾忌地嘿嘿直笑。
为了挽回颜面,我指着张三臂远去的背影,“好你个死螳螂,你等爷爷再接条腿,叫郭三腿!我踹死你我!诶呀!疼疼疼……”
张四鬼扶了扶眼镜,挂起笑容在我腿上用手按了按,痛感一下子就消失了大半。
我吃了一惊看向他,他捂起嘴巴小声说道:“哎我说郭兄弟,不要怪我家三哥下手重,他就那火爆的脾气,另外小三子就那样儿,有句老话儿不是说将军不斩苍蝇嘛,你跟他一个下人置什么气呢,唉。”
然后眼珠子转了转,又凑到我的耳朵边儿,“郭兄弟啊,你有所不知,咱们要去的那地方,跟你说只能晚上才能找得到,并且才进得去!”
我哦了一声,心说原来是这么一回事啊,他奶奶的。
出了饭店之后,扑头盖脸就迎了一脸的潮气,这里离渤海港湾十分的近,而且现在又是夏秋交季的时候,所以阴雨天说来就来,黑压压的雨云遮蔽了整个夜空,本来使人难耐的夏热风,也逐渐变得冷飕飕起来。
我们乘坐当地的黑车,辗转到了一个废弃的码头,一条琉璃顶观光船泊在河岸边,一伙穿着潜水服的老外,在往上面搬着用油布包裹着的装备,一看油布我就啧了啧舌,知道那是枪。
这伙人先前没见过,但看那个叫阿秀的女人,对他们指指点点的,他们嘴上boss长boss短的,就知道他们是阿秀的手下,他们走路的姿势有一种说不上来的节奏感,这种节奏感你不细看是根本看不出来的,感觉上像是退伍的军人。
心说这些人都是硬茬子啊,我这次算是交到后娘手里了,张四鬼扶着我一瘸一拐地上了船。
刚上了船,阴冷的绵绵细雨就下了起来,甲子腿瞄了我一眼,给我扔过来一件雨披,“披着,自己照顾好自己。”
说着转身进了船舱,张四鬼接过手底下伙计递过来的雨衣,边穿边说:“甲子腿他是去船舱休息了,三个小时后就要到那个地方了。”
由于他这人对我还不错,于是就对他点点头,接下来陆陆续续的就有伙计去船舱休息了,只留下七八个在甲板上守夜,他们打着雨伞抽着烟,望着四下黑漆漆的夜幕,像是融入了这黑暗的夜色里。
我昏睡了一天,想来觉都难,于是也从高腰铁丝篓里,扯出了一把黑色的雨伞,站在甲板上想夜宵,肥龙炖的王八汤,好久没喝了,啧,那味道可真香啊。
就在我回味王八汤的时候,忽然不远处的张三臂,就冷不丁地啧了一声,对着张四鬼就问了一句,“我说老四,这样的阴遮天,点鬼灯没事情吧?”
张四鬼看了看天,抽了口烟袋锅,摇摇头,“莫得事。”
然后向李三子和那五个大块头伙计,打了个手势,“你们几个鸡肋赶快活动起来,搞事情了,搭鬼屋,点鬼灯!另外叫所有人把自己的手机给关了,电子信号这玩意儿可不吉利。”
心说这是搞什么?招魂吗?于是摸了摸裤兜,发现手机居然不见了,估计是踹李三子的时候给弄丢了,叹了口气,索性就看这些家伙搭所谓的鬼屋。
这些人都是老把头,干起来十分的迅速,先是把船上的电灯给都关了,然后点起了冷焰火。
李三子等人从船舱内抬出来一些物件,我只能认得日常的一些东西,什么柳木板,蓬蒿草,香炉,蜡台,贡食等等,其他的真的一概认不出来那到底是什么玩意儿。
我虽然打着雨伞,但实在是风头越来越大了,有些雨水直往脖领子里钻,忒是烦人,冷得我直缩脖子,于是便对手里的雨伞发起了祷告,“哎我说那个伞小姐啊,您可得挺住咯,一会风头把您的裙子掀飞了,您的比基尼可就露出来了啊。”
赶巧阿秀从船舱里探头出来,听到我的话,做了个奇怪的表情,就好像是刚吃了臭豆腐,耸了耸肩膀儿,“单身狗已无可救药。”
我吃了一瘪,不由得赶紧闭嘴,船速很快,从上船到现在,估摸着已经行驶出去三公里有余了。
接下来不可思议的一幕出现了。
张四鬼居然在雨中的甲板上,跳起了一种很诡异的舞蹈,同时嘴中唱念有词,“乾坤颠倒哟嗨,阴阳重复还呀,立法开河渡怨灵喏啊呀呀呀,寻龙盘山绕唠来唠,子丑寅时两重天那个两重天,牛头马面都不在哎都不在哎,都出来溜达吧您呐啊哟嘚喂!”
我不由得觉得好笑,心说你这是唱二人转呢这是,这鬼能听得懂嘛这。
我心中正嘲笑张四鬼,慢慢这个所谓的鬼屋已经成型了,形状说不上来的奇异,如果非要说它像点什么的话,那只有四羊方尊的那种青铜鼎最合适了,不过这倒让我莫名地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心说青铜鼎不是祭祀用的嘛,听肥龙说,在西周时期,成王败寇中的王都会把寇的头砍下来,放在青铜鼎里来祭奠自己的江山大业和死去的战士们。
张四鬼的手里捏着蚌壳啵啵作响,“抛苏抛苏儿,扯一遭来,拜求鬼兄阴娘咧咧瓢儿,这儿的贡食最营养嘞,富含氨基酸维生素ABCDEFG嘞,快吃快吃,我要刷盘子嘞。”(咧咧瓢就是高兴微笑、张嘴吃饭的意思,此乃江湖黑话。)
阿秀看到这也做了个奇怪的表情,抿着嘴在强忍笑意。
刚唱到这儿,就听船的周围,忽地翻起了浪头,好像有什么东西撞在了船身上,整个儿就开始摇晃了起来。
现在船上的灯,可都关了,光靠几支冷焰火,是根本看不清河里到底有什么的,而且河水已经开始往船里灌了。
我见阿秀的脸色立马铁青了起来,张三臂张四鬼和那些手下的伙计,都是老瓢把子,虽然船晃得很厉害,但他们就是站在那里,几乎没慌张过,其中有一个皮肤黝黑的伙计,还悠闲地抽着烟。
由于摇晃的太过厉害,我直接栽倒在甲板上坐了个腚瓜,疼得我直呲牙,估计屁股,已经不是两瓣儿那么简单了,手中的雨伞,被灌进来的河水给拍飞了。
阿秀显然是有些身手的,她脚尖一勾,将甲板上的绳子,缠在小腿上,一哈腰就稳住了身形,而我此时又被河水冲到了她的脚底下,从下往上看去,一时间不免得有些尴尬。
为了活跃气氛,我只好打趣道:“我说那个阿秀小姐,您可别放屁啊。”
阿秀脸上一红,一把就把我扯了起来,给了我一嘴巴,“闭上你的狗嘴,姑奶奶可从来不放屁。”
她一直盯着张四鬼,从她眼神中,我第一次看到了恐惧的神色,心说难道是真他妈的有鬼啊!
恐惧这个东西,是最容易被传染的,立马也就害怕了,于是岔开话题,“阿秀,你能不能告诉我,给我送盒子时,你躲在哪里啊?”
阿秀猛地捂住我的嘴,在密集的细雨中眯起了眼睛,接着嚓地抽出了别在腰上的短刀,脚下一蹬,就冲进了雨里,与此同时,立马听到那几个伙计也乱成了一团,“卧槽,这是个什么东西!”
我本来腿就瘸,脚下一个不稳又摔了一跤,阿秀在雨里对着我喊了一声,“傻子,快进船舱里!快!”
我知道出事了,但具体出了什么事,我根本看不清楚,也没那个胆量过去,于是重新站起来,抓住甲板上的绳索,向着船舱里跑去。
可就在这时,一个男人竟然唱起了歌:“你挑着担,我牵着马,迎来日出送走晚霞。踏平坎坷成大道,斗罢艰险又出发,又出发,啦……啦……”
我的汗毛几乎倒立了起来,心说我靠,这不是自己的手机铃声嘛,真是谢天谢地,原来我的手机没丢啊。
我从背包里翻出来,我不用猜就知道是肥龙打来的,因为只有他知道我的电话号码。
我喜出望外地接通电话,“喂,肥龙。”
刚说到这,就听不远处雨里的张三臂低沉了一句,“这个狗杂种的没关手机!”
我突然想起之前张四鬼搭鬼屋时的吩咐,刚想挂掉,电话那边却响起了肥龙的声音。
“我还好郭子,你还好吗?他们没欺负你吧啊,欺负你的话,就告诉龙爷,想当年我肥龙也是叱咤风云的人物,年轻的时候,谁不敬着咱龙爷!”
我心说这个世界上,也只有肥龙一个人在乎我了,于是便有些感动,“我还好,知道了肥龙。”
他一听我没事,登时哈哈大笑,在电话那头打开了话匣子,我啧了一声,看了一眼张三臂那头,心说现在可不是唠嗑的时候啊,于是就想先挂掉,但是忽然,我看见一个黑影顶着一张糜烂的大脸正朝着我爬过来,用没有瞳孔的白眼,直勾勾地看着我。
正在这时,眼角的余光中,一根缠着冷焰火的木棍,朝着我的脑袋飞了过来,几乎是下一秒,没有感觉到任何疼痛,但我的脑袋却嗡了一声,逐渐地失去了知觉。
不知过去了多久,我醒来的时候,感觉头有些痛,隐隐约约中,好像有几个人在争论着什么,定睛一瞧,是阿秀他们。
这时候就见李三子双手一摊,“我说三爷,我李三子跟了您多久,我是什么人您明镜儿,可是您找的这个孙子什么本事都没有,净捣乱!现在好了,您看,现在船都不知道沉哪儿去了,张四爷和几个兄弟也不见了,现在您说怎么办?”
张三臂看了看李三子,有些生气,“啧,你这龟儿子是在责备我吗?”
这时旁边的阿秀听得不耐烦了起来,“好了,张三爷,我已经派手下出去找路了,我不想对您做事指指点点,但是别忘了跟我们公司的约定就好。”
“靠,又是那个美国佬,张三爷我就不明白了,泱泱中华市场庞大,干嘛要跟那个美国佬合作,受这窝囊气……”
张三臂啪地一记耳光,将李三子打了一个趔趄,“给老子闭上你的狗嘴!”
顿时场面就安静了下来。
借着他们手里手电的余光,我逐渐地看清了眼前的大概情况,我们现在正身处于一个水气相对浓重的山洞里,同时这个山洞又是有坡度的,应该是被海水冲刷出来的。
算上我,这里总共有五个人,阿秀身边有一个中年人,脸上有三道狰狞的刀疤,也就是当时在肥龙店铺斜背大提琴盒的人,剩下的就是我和张三臂,还有那个猢狲李三子。
“这是在哪啊?”我站了起来,感觉腿好多了,已经没那么痛了。
他们听见我说话,统统把头转过来看向我,刀疤脸眼睛一瞪,立即就紧张地指着我身后,“你们快看,那小子身后是什么鬼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