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安州宗翰大营当中,几名从南面银可术外赶来的女真,纹个时候都在帐下角落休息。他们迭经血战,从古北口到七渡洱,再回转古北口,又护送银可术到张家坞壁,然后再飞驰回来,这次报讯,人人带了三匹马,毫不休息,直抵北安州,这些日子,来来回回,加起来跑了上千里地,就算女真健儿都是铁打的汉子,这个时候都支撑不住了,勉强支撑着对银可术回报完军情,甚至还有两个人中间就晕厥了过去。
而宗翰就站在帐中,来回踱步。
在帐下侍立的,都是宗翰的心腹谋克。颇有完颜家的名臣猛将侧身其中。得到南面军情之后,宗输将他们都召了过来。刚才大家都细细的听了他们派遣的银耳术和完颜设合马两支军马南下以后的情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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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在每个人都是神色凝重,甚至还有不可思议的惊讶表情夹杂其中。
近千女真儿郎,再加上三千新附军,还有深通燕地内情的董大郎带路,居然败在了软弱的南人手中?银可术伤在南人统帅手中,现在只领残余,据守坞壁,等候宗翰派军来援!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了宗翰的脸上。而宗翰却没有什么表情,只是在帐中不住的缓缓踱步。
此亥宗翰不过才是三十四岁的少壮耸纪,女真贵人在部落当中成亲本来就早,才有设合马这个十七八岁的大儿子。这个在女真部族当中最以智计闻名的亲贵,现在仿佛也在沉吟。好像没了主意。
宗翰如此,大家都觉得陌生。宗翰是女真亲贵当中,对周边局势了解最多,最善于筹谋军国大计的人物。阿骨打起兵,得宗翰助力极多。所以宗翰只是以国相撒改之子的身份,就已经跻身于女真亲贵当中最为核心的决策集团!麾下更有本部的精兵猛将,从来都是被阿骨打用来独当方面。
这次西路军的主要任务,本来是对付耶律延禧残部的。只要是女真人,大家都知道阿骨打老皇帝对耶律延禧的仇恨到底有多深。宗翰顿兵不进,派遣一部南下试探南人虚实。在他麾下女真亲贵看来,虽然有点不情愿,但是倒也没什么,无非就是派千余子弟去打一番草谷罢了。宗翰如此地位,谁还敢说个不是?
却没想到,千余女真健儿,足可击败辽人数万兵马的。却在比传言中比辽人还要软弱十倍的宋人手中,遭致败绩,现在处于这般窘境当中!而银可术,居然还要宗翰派遣援兵,要在南面大打出手,和宋人彻底分一个胜负出来!难道耶律延禧那边,就不用管了?
平日里宗翰向来是指挥若定,也极其专断,除了只是和银可术商议军务之外,从来不征求其他将领意见,只是命他们执行而已。宗翰地位和积威之下,大家无非听鼓而已。现在看到宗翰迟疑,大家的胆子就有点大了起来,出征日久,缴获极多,大家都有衣锦还乡的心思,在北安州顿兵太久,人人都是满心思的不耐。现在看到宗翰仿佛没了主意,大家对望一眼,胆子大的就已经纷纷开口了。
“宗翰,俺们和南人也是有一个什么鸟盟约在,阿骨打老皇帝交代,也要俺们谨守盟约,不要越过长城一线。虽然和南人的鸟盟约,不过就是说说而已,大家是夹攻灭辽的,辽国已经差不多完了,还有什么盟约在?派遣一些儿郎,去打一番草谷,也没什么了不得的。才才听军情回报,儿郎们倒是打了一场硬仗,说败呢,俺们觉得也谈不上,双方无非杀伤相当而已,却没想到,南人不比传言,倒是硬许多!既然如此,就不占这个便宜走了,让儿郎们回来,南人难道还能阻挡我女真健儿马蹄不成?”
阿骨打老皇帝,念念就是要俺们擒获耶律延禧这厮,俺们在北安州已经顿得够久的了。儿郎们都想着还乡一趟。迟迟不见捷报,阿骨打老皇帝那里也有些不便。耶律延禧那厮,每天都在云内诸州招军买马,现在都有哨探过夹山来瞻探俺们军势了!早点让儿郎们回来,擒获耶律延禧要紧,和南人纠缠个什么劲?难道他们还敢北越长城不成?。
南人的地方有什么好?据说热得恨不得将身上皮都扒下来。辽人覆灭,恁大富贵,已久足够俺们受用。还去南面征战作甚?现在看来,南人也不是好啃的,不如去休,早日越过夹山,西进云内诸州,和耶律延禧这厮决战罢”。
俺就瞧着董大郎这厮不顺眼,偏偏银可术就是轻信于他。他说南人软弱,他怎么被南人逐到俺们这里了?南人两千轻骑对俺们八百儿郎,双方杀伤相当,这南人哪里软弱了,比辽人军马还硬上十倍!女真儿郎金贵,犯不着为董大郎去抢地盘,用俺们儿郎性命送他回燕地去取富贵!”
一人开口,顿时就人人开口,帐下女真大将纷纷七嘴八舌的安表自己意见。女真初起,礼法粗疏。每个人都说碍手舞足蹈,声音也越来越大,有的人干脆凑到了宗翰面前比手划脚,肃穆军帐,这个时候仿佛变成了鸭子塘一般。
宗翰只是静静听着,脸上容色似笑非笑。他身子高瘦,和其他女真同族那种矮壮结实大异其趣,脸上胡须也稀稀疏疏的,看起来居然甚是清瘤,象宋人风貌更多一些。听他们说得热闹,临到最后,只是低低说了一句:“住了。”
在他面前的一名女真谋克,正比手划脚的说得热闹。宗翰开口声音不大,他没听清,还酒诣不绝的一直说下去,宗翰也含笑看着他。这女真谋克直着嗓门说完,才讶然的看着宗翰,挠挠脑袋:“宗翰,你网才说什么?”
宗翰淡淡一笑:“某说大家都住了罢,这军帐当中,做主的是某家。也只有某家。”
他声音不高,这次却全帐都听见了,语调当中的森寒之意,直入每个人心底,让每个女真大将张开的大嘴都缓缓闭上,都无声的看着宗翰。
宗翰的声音始终不高,口字悠的朝着自己曾经呆过的那个小院走去,银可术一直下令给他留着的。银可术对他,实在是客气到了极处。可是董大郎也明白,这越是客气,越是将他当作客卿看待,而不是象当日所说,这燕地基业,他董大郎和女真人共之!
事情演变到了如此地步,董大郎心下也明白,只是因为自己实力已经折损了一个干净。可他心头野望,却从来未曾消磨过半点。
这堡塞虽然号称大堡,可是也并不甚大。比起燕地县城治所,差不多只有三分之一的大走了不多远也就到了下处。他身上伤势还没有大好,白布仍然在伤处缠了一圈又是一圈,昨夜漏夜赶来回报军情,已经牵动了伤处,现在眼前一阵阵黑,也是又渴又饿。想呼唤个人来伺候茶水,都没有寻觅处。
眼前不远处的下处虽然被银可术下令给他留着,但是明显没有人打理。里面还不知道该胧攒成什么模样。
他董大郎虽然记事以来,就在兵戈生死当中打滚。但是那时父亲董小丑已经是初起燕地一方豪杰,后来更有三千家兵跟随,郭药师对他也不得不客气对待。从来没有凄凉孤零落魄到如此地步!
境遇越是惨淡,董大郎反而咬紧了牙关。男儿当世,岂能不遭逢各种各样的磨难挫折?要是就此消沉下去,弃了心头志向,那才真是再无希望!
自己到底要如何,才能再度翻身?让女真人更加重视自己,让女真人不得不重用他,不得不真正放手扶持他。不得不要借重他,来取这幽燕之地?
只有让他们也遭遇如自己一样的惨败,让他们知道。但凭自己女真兵马能战远不足够,必须要借重如他董大郎这般深知燕地内情的人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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董大郎在回报军情时候的一番作态言词,都是在他赶来这里的时候,在马上反复推敲过的。可是银可术实在太过深沉智勇,自己的准备,却没有派上半点用场!
身上伤处痛楚,此时此刻,却比不过心头失望之情。就是心志坚韧如他,这个时候,也只想蒙头大睡一场,管他外面宋辽女真,三方在这个幽燕之地打今天崩地裂!
他强撑着自己身形,不要在这里失态,推开了满是尘土的院门。咯吱一声,一股霉味扑面而来。小院当中,到处都是垃圾。入眼之处却看见两个女真亲卫模样的甲士,悄立院中,似乎早就在这里等候他回来。
董大郎心中一动,却不言声。转身将院门轻轻合上。看他合上了院门,那两名女真亲卫这才上前,压低了声音:“大郎,俺家贵人,传唤你去!”
董大郎心中狂跳,但是脸上却仍然没有半点动容处,淡淡的开口:“却不知道这位贵人,到底是谁?”
两个女真甲士对望一眼,低声开口:“还能是谁,自然是俺家王,完颜设合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