隐巷有好酒,山中见高人。
就在闻见这名僧人声音之时,刘懿忽然想起了一件江湖事。
而今天下佛门,香火鼎盛,在汉土之上,白马、寒枫、金蟾、嘉福四座寺庙,被称为大汉四大古刹,寒枫,寒枫,说的应是眼前的这座寒枫寺无疑了。
刘懿脑海快速回想,自己的师傅死士辰,也是在寒枫寺获得的大机缘,看来,眼前这座寺庙,看似平平无奇,实则卧虎藏龙啊。
想到这里,刘懿精神一凛,微微坐正,他从旧友相聚的欢喜中挣脱出来,开始冷静地正视起眼前这座寺庙来。
声音堪堪传出,一名僧人便夺门而入。
刘懿眯眼一看,只见这名入门男人,身材中等,甚至略矮,身穿一身粗布僧袍,两道不短不长的黑眉从眼角弯垂下来,慈眉善目,眉宇间虽隐含愁苦,但别有一番雍容华贵和杀伐果断的神色。
此刻,中年僧人正左提酒坛,右臂拄门,笑眯眯地看着屋内众人。
一显见到来人,立刻收起所有心态,见他双手合十,眼神如火炬,对来人恭敬行礼,“寂荣大师。”
号称‘寂荣’的僧人向屋内众小点了点头,随后将酒坛子呈到一显面前,嘻哈笑道,“喝酒不?”
一显腼腆地怭怭摇了摇头,显得十分不好意思。
而这一幕,却引得寂荣大师一阵朗笑。
“你这小缁流,跟你师父一禅别的没学到,装模做样、假里假气的本事,倒学了七八分。”寂荣摸了摸一显的小光头,“昨晚咱们喝的不是很开心吗?怎么今日就不想再喝了?”
一显怯怯地看着寂荣,咽了口唾沫,张口反驳,“今日是今日,昨晚是昨晚,岂能和今日同日而语?”
寂荣大师笑容可掬,“都说拿人手短、吃人嘴短,在你这个小光头身上,我怎么一点也没有看出来呢!”
“大师这话可不对,小僧昨天拿了大师的、吃了大师的,所以昨天嘴短手段,昨日已过,今日如新,又怎能说今日的我,嘴短手短呢?”一显满脸写着严肃,“大师您昨晚还请小僧吃了猪肉呢,难道今日还要款待小僧不成?”
“啧啧啧!牙尖嘴利。”寂荣吹了吹眉毛,看向了刘懿,“还不快点给本僧介绍介绍贵客?”
一显自觉失礼,赶忙上前插话,简洁地将屋内几人一一介绍,临了,还特意挽起刘懿的袖子,向寂荣骄傲显摆了一番他用小桃核所制的佛珠。
见到刘懿,寂荣沉默不语,只见他上上下下,仔仔细细端详了刘懿一番,直到看的刘懿浑身发麻,才收眼出门,声随人走,空空道了一句,“小施主,你随我来一趟吧!”
一显突然两眼放光,直接把刘懿推出了门去,低声叮嘱道,“快快快!快跟上寂荣大师!寒枫寺是大汉四大古刹之一,寂荣大师作为寒枫寺主持,这家伙兜里都是宝贝,昨夜还赞赏你少年英雄呢,此时叫你,必是要传你功法或秘宝,你可切莫负了天赐机缘!快去快去。”
刘懿盯着一本正经的一显,好像听到一个天底下最大的笑话,龇牙咧嘴,好不容易才忍住不笑出声,“好!好!你说了算。”
一显呲牙斥道,“快去,没和你开玩笑!”
刘懿没想那么多,赶忙跟上。
寂荣和刘懿两人一前一后,前者东倒西歪、大醉酩酊,也不知是真醉还是假醉;后者不明所以、胡思乱想,对一显刚刚的话持怀疑态度,他才不信天上会掉下馅饼。
俩人一路默不作声,不一会儿,便来到高高耸立的八棱七级砖塔之下。
刘懿打眼一看,塔下无门,却有翠树,枝枝环绕,交错密布,绿意葱葱,给荒芜的赤松带来了一片暖色。
这意思绿意,在之前的赤松郡,可算是独树一帜,不过,此时刘懿倒觉得,太白河修成以后,这里或许就该变成桑海一粟喽!
寂荣表情严肃,默不作声,寂荣不说话,刘懿也不主动开口,两人就这样在塔前伫立良久。
良久,寂荣似乎做出了一个天大的决定,他抬了抬手,想刘懿做了个请的姿势,“走吧!小施主。”
“此处无门,该如何走?”
一显定不会害自己,既然叫自己前来,此中必有玄机,所以刘懿没带什么警惕,便一脸好奇地好奇地问道。
“心中有门自有门,心中无门空费神!”
寂荣大师宝相庄严,说完了以后,刘懿本以为这位得道高僧会有什么大手段,谁知寂荣大师居然袖子一撸,对刘懿神秘莫测地一笑,随后抓住绿枝,脚下一蹬,便跃上了二层窗户,翻窗而入。
那圆滚滚的身形,混如一头翻滚的小猪,让刘懿觉得滑稽无比。
这一幕,让刘懿一时间不知道该说点什么好,索性顺口胡咧,“大师!好俊俏的功夫啊!”
“哈哈!熟能生巧,熟能生巧,不足挂齿,不足挂齿哦。”
寂荣对这一番夸赞,似乎还挺满足,咧嘴干笑几声后,便大咧咧地说道,“快,小施主快上来,老僧带你看佛门三千世界。”
刘懿欣然应允,挽起袖子,学着寂荣的样子,打算攀爬而上。
不过,正值少年的他,身材矮小,力量的爆发也是个问题,几次攀登跳跃都未能成功,攀爬的姿势和寂荣大师比起来,也是形像神不像,不领其神,以至于绿枝擦破了双手,脚下也找不到着力的地方,倒把自己擦伤了好几处,疼痛的同时,也有些恼怒。
刘懿攀爬之间,寂荣大师张着满是酒气的大嘴,完全不理会正在艰难攀爬的刘懿,口中佛语连连,闷声如牛,“世尊释迦牟尼,当年在拘尸那城娑罗双树之间入灭,入灭之时,东西南北,各有双树,每一面的两株树都是一荣一枯,后世之人称之为‘四枯四荣’。据佛经中言道:东方双树意为‘常与无常’,南方双树意为‘乐与无乐’,西方双树意为‘我与无我’,北方双树意为‘净与无净’。茂盛荣华之树意示涅般本相:常、乐、我、净;枯萎凋残之树显示世相:无常、无乐、无我、无净。如来佛在这八境界之间入灭,意为非枯非荣,非假非空。”
这一番佛言佛语道尽,本就有些恼怒的刘懿,骤然生出了一丝无名之火,他冷声道,“大师,您带我来此处,到底要说什么?”
寂荣垂眉顿首,问道,“小施主,你这赤松一行,到底是枯是荣?是假,还是空呢?”
此时,刘懿正使劲拽着一条枝丫,上也上不去,却也不肯滑下来,血从枝条上慢慢淌下,绿色的枝丫很快被染成红色。
刘懿双鬓冷汗直流,倔强地说,“所获自然荣,所用自然真,万世繁华自为荣,风调雨顺自为真,寂荣大师,您看着吧,不出三年,你这坨精心浇灌的屎绿色,便不值钱了!”
“这坨绿值不值钱,本僧倒不在乎,可小施主来赤松郡大开杀戮,连那条龙脉都被你断得只剩下了一半,如此伤天害理,竟还敢在此大言不惭!”
寂荣面无表情,古波不惊,他将酒坛之中的酒倒了下去,酒水顺着枝条淌在刘懿手上,一时间疼得刘懿头晕眼花、大汗直流,不住地咧嘴呲牙。
不过,刘懿仍旧没有松手。
“恶龙当斩,恶事当平,恶人当除。赤松大众营营扰扰,如溺海中,杀一人而渡万人,斩一龙脉而润浸万物,有何不可?”..
刘懿真的动了真火,见他横眉冷对,怒骂道,“倒是你们这些僧人,整日空谈欲施宏大法力、度脱一切众生,到头来却偏安一隅,以宝塔为壳,龟缩其中,以空谈为乐,自顾快活。实在令人憎恨惋惜!”
“缘起性空,缘汇则生,缘散则灭,万事万物无不如此,诸行无常是生灭法,许多东西曾经没有,将来也会没有!”
寂荣看着刘懿的目光,有些冷厉,他举起酒坛,对刘懿沉声道,“就比如你,来得也快,走的,也快!况且你今日带兵压寺,冒渎佛门清净,罪该万死。此刻还不认错?更待何时?”
见寂荣作势要用酒坛砸他,刘懿如同当日独坐偃山顶一样,瞬间冷静了下来。心想:不对啊!一显兴奋地让自己跟来,总不会是想让这秃驴杀掉自己,既然不是,那这酒坛一砸,便只能有一个意思。试探自己心意!
想到此,刘懿心中定计,旋即强忍疼痛,呴吁道,“太白大潮起洪波,池海相依不寂寥。今若腰间悬佩剑,斩尽宵小做贞柯。”
一诗道尽,寂荣忽然脸色大变,面露微笑,“刘懿,你可真是个聪明的孩子!”
刘懿汗流浃背,但也哈哈一笑回应道,“有感而发!有感而发!此一行得罪权贵无数,远算不得聪明。算是个人间痴儿吧!”
“你知道我知道?”寂荣问完,陡然大笑了起来。
“我猜到你猜到了!”刘懿答得面色平静。
很显然,方才寂荣那作势一砸,仅是想试探刘懿在生死存亡之际,是否能保初心于不变,只不过,两相都是聪明人,刘懿猜到了寂荣的想法,寂荣也感受到了刘懿的心思。
“缘起性空,缘汇则生,缘散则灭,小施主,我与你,有缘啊!”
寂荣定了定神,单手伸出握住枝干,没怎么用力,刘懿便被提了上来。
四大古刹之一寒枫寺的主持寂荣大师,对刘懿的考验,到此结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