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姜启年的邀请下,众人皆起身入席。 席中的座次是很讲究的,姜启年作为丞相和家主,自是坐在正对门的上首。 而程中原贵为西南王和姜启年的多年好友,顺理成章地坐在姜启年的左手边。 按照规矩,秦源做为贵客,自当坐姜启年的右手边。 不过当姜启年招呼秦源的时候,却发现他已经选好了位置,并且笑呵呵地坐了下来。 嗯,就坐在敏妃身旁的一个位置。 姜启年愣了下,以为是姜应泰没招呼秦源,于是瞪了他一眼。 但这就冤枉姜应泰了,因为他确实一直指着父亲右手边的那个位置,在跟秦源说“贤弟请”。 可人家就像一只脱缰的野狗似的,直接就坐到了自家妹妹身旁,拉都来不及,有什么办法? 就感觉,他似乎很喜欢往敏妹身边靠? “贤弟,你去右首上座,勿要客气。”姜应泰再一次说道。 “秦公公,来来来,过来这边坐。”姜启年也笑着亲自招呼道。 秦源却是微微一笑,说道,“岂敢岂敢,论资历论年纪,都轮不到晚辈坐那,还是请夫人坐吧!” 坐敏妃身边,并非要趁机与她说什么做什么,毕竟那么多人在场,不能当人家都是空气。 秦源只是想给敏妃一个态度,这个态度没法说,只能各自体会。 敏妃坐在母亲赵凤儿的旁边,当秦源坐到她身边后,她的心忽然没来由地噗噗直跳,血液也仿佛凝固了一样。 她一动都不敢动,只是正襟端坐,双手交叉放在腹部,目不斜视地看着跟前的空碗,努力地制造出端庄而心无旁骛的样子。 却是连转头看一下秦源的勇气都没了。 敏妃起初也很奇怪自己为什么会这样,但随后她就感觉到,自己现在竟有一种“做贼心虚”的感觉。 如果非要说具体点,那就是很像那种......和秦源偷偷做了什么见得不人的事,怕他这么一坐,会被别人看穿。 而且,还是在自己父母兄长乃至小妹的跟前,这种情绪更被无限放大了。 敏妃觉得很委屈,毕竟自己跟他可什么都没做,为什么会有这种感觉呢? 可越是这么想,脑海中就越泛起各种不合时宜的画面。 凉亭之下,他信口吟诗。竹林之中,他抚琴高歌。成华宫里,他来去不羁,乾西宫内,他锦衣长剑拒敌于门外。 自己曾在靠在他的肩膀,闻过他的味道,他也曾年少轻狂地说,要带自己出宫去。 事实上还不止这些。 在每一个他不在的白天,她几乎都会不由自主地想起他。 他那几首诗,常常出现在她的笔下,那几首曲子,也时时萦绕在她指尖。 在每一个他不在黑夜,她也常常在梦中遇见他,在那样温暖的梦里,她甚至不止一次地跟他“偷跑”出宫,疯狂而不顾一切...... 秦源不常去成华宫,但成华宫里时不时会传来秦源在外面的种种传奇经历。 每每当苏秦秦等人惊叹之时,敏妃的眼前,就会浮现出秦源那不羁于世的样子。 尤其是每当大哥姜应泰告诉她,秦源又帮他立大功,这种感觉就更加真切了。 心里有“鬼”,她又怎能不“做贼心虚”呢? ...... 宾主之间一番推辞之后,姜启年终于不再勉强了,只道是秦源心性谦逊,居高位而不傲,倒是又高看了他几分。 觥筹交错,酒过三巡,气氛也就渐渐打开了。 姜应泰说道,“贤弟,前次多亏有你帮我立功,这次陇西之战,我才有机会领军出征!” 秦源好奇道,“咦,姜大哥也要领军吗?我看皇榜上也没有姜大哥,却不知道你领的是哪一支?” 姜应泰神秘一笑,“皇命在身,天机不可泄露,到时候你便知道了。” 这时,程中原说道,“秦小友,此次陇西之战,你有何打算?” 秦源想了想,说道,“晚辈到目前为止,并未接到朝廷征召,因而也没有具体打算。不过,想必程前辈应该已经胸有成竹了吧?若是前辈有什么差遣,尽可吩咐。” 程中原笑了笑,淡然道,“我有我的事,小友帮不上。或许小友要办的事,我也未必能帮上。你我便各司其职,帮朝廷赢下陇西之战吧。” 端起酒杯,他轻呷了口,随后又看着秦源说道,“此战,关乎七万万人的性命,也关乎人族千百年气运。你我之人,皆无法置身事外。” 这话,一般是鼓励,一半是嘉许,淡若清风,却重若千钧,让人无可拒绝。 这大概就是一品剑豪的气魄,与豪情。 秦源点了点头,说道,“前辈所言,晚辈谨记在心。此战朝廷胜,则人族胜,我辈责无旁贷!” 敏妃不由地转头,明眸凝视秦源,随后微微颔首。 男儿当如是,又恨不男儿身,否则自己也当随军出征,却不知比在深宫好多少倍。 姜应泰发现自己这个领军大将好像被忽视了,于是举起酒杯说道,“贤弟说的极是,我们就干一杯,预祝此战大胜!” 秦源闻言,当即站了起来,端起酒杯说道,“好!祝姜大哥,出师大捷!祝程前辈,斩尽妖邪!也祝我人族,经此一役,开万世太平!” 程中原哈哈一笑,说道,“好一个开万世太平!好一番大气魄!不愧是剑庙召见之人!” 说着,也站起来,端起酒杯。 在座众人皆被两人豪情所染,纷纷拿着酒杯起身。 姜启年道,“如此说来,今天这酒,既是团圆酒,亦是壮行酒!程公,泰儿,秦公公,老夫坐镇朝廷,为你们统筹后方,摇旗呐喊。祝你们所向披靡,旗开得胜!等凯旋那天,老夫出城十里,给你们送庆功酒!” 几人正要碰杯,却听敏妃又道,“祝诸位,平安归来!” 秦源哈哈一笑,说道,“那就承敏妃娘娘吉言了!” 说罢,先干了手中那杯。 众人亦跟着一笑,也跟着喝尽杯中之酒。 这一来,气氛便大为热闹起来,姜应泰频频与秦源敬酒,秦源来者不拒,而程中原看上去也是兴起,并无一丝一品大宗师的架子,也频频举杯,豪气干云。 又酒过数巡,宾主尽欢,姜应泰直呼许久没有这般欢喜了,搂着秦源的肩膀,便唱起了老家的小调。 秦源兴之所致,从纳石中掏出琴来,抚琴而和。 程中原、姜启年都是识曲之人,对秦源的琴曲大为惊喜,纷纷跟着击腿为拍,确是其乐融融。 醉意就更甚了。 此时,秦源看着窗外的那一轮明月,忽地想起大战将至,也不知战后这明月还能否清朗,不由叹道,“明月几时有,把酒问青天......” 程中原闻此言,纵声长笑道,“好一句把酒问青天,小友可有下句?” 姜启年亦不由说道,“小友先是一句万世开太平,如今又是把酒问青天,这般豪情当世少有!可有下句,老夫亦想洗耳恭听!” 秦源此时酒意正浓,不由大笑道,“还有几句,诸位想听,那我便与你们吟来!” 说罢,他将跟前的古琴拿开,放到了敏妃跟前。 敏妃愣了下,但随即心领神会,接过古琴,缓缓轻抚起来。 当悠扬的琴曲从她指尖倾泻而出时,秦源已然跃出屋外,手一抬便长剑在手,旋即于月下轻舞起来。 “明月几时有,把酒问青天!不知天上宫阙,今夕是何年?” “我欲乘风归去,惟恐琼楼玉宇,高处不胜寒!” “转朱阁,低绮户,照无眠!” “不应有恨,何事长向别时圆!” 秦源发现,借着酒劲,当年背的滚瓜烂熟后来又还给老师的这首词,竟又记起七七八八了! 众人借着酒意,听得痴醉,却见他吟到一半戛然而止,不由都大感意犹未尽。 却听程中原道,“小友,此词当还有两句结尾,是想不出来了?慢慢想,我等皆翘首以待!” 同样翘首以待的还有敏妃,她比谁都好奇最后两句是什么,为了让秦源“想出来”,她放缓了琴音,目光也变得越发温柔。 而这时,她看到秦源也朝他这边看来,那目光是如此清澈,又如此温柔,仿若披在他身上的月光。 敏妃微微一怔,随后便又听他沉声吟道。 “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此事古难全!” 敏妃浑身一震,瞬间便弹错了一个音符,不知所措地呆在当场。 “人有......悲欢离合,如月有阴晴圆缺......古难全!” 心中喃喃地跟着低吟了一遍,她忽地心绪翻涌,鼻子猛地一酸,几欲哭出声来。 是啊,我即将为后,他即将出征,我与他便是再有情,亦是千古难全事! 他这是......与我诀别吧? 却在此时,她又听到他长吟那最后一句。 “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 敏妃纤素的手指又不自禁地微微一颤,再度打乱了音符,也彻底打乱了自己那本已翻涌的心境。 他,他是告诉自己,即便如此他也没有放弃吗? 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好美的词,好美愿望,可是他不知道,我还有一个多月就要成为皇后,成为皇帝的女人了么? 何来......如此的长久? 秦源吟罢,又温柔地看了敏妃一眼。 却见她轻抿着嘴唇,精致的脸上如潭水般平静,而那双明眸里,却是秋水盈盈,晶莹欲滴。 不由也是心疼。 却也坚定了必须带走她的决心。 此陇西一役,让他看到了朝廷乃至剑庙,并没有想象中的那般不可战胜。 于是不禁心中暗道,等此战结束,我便要将你带出宫去! 却不知道,一个月能否打赢此战? 秦源吟罢收剑,姜应泰、程中原及姜启年等人,无不起身叫好,惊为天人。 于是,姜应泰又命下人,取了两坛好酒来! ...... 这顿壮行酒,一直喝了一个多时辰。 好在秦源一直保持着清醒,看了看月色,差不多已是戌时三四刻的光景,料想再不去钟家,钟瑾元和钟载成难免要发飙,于是便起身告辞。 姜应泰意犹未尽,连忙挽留道,“贤弟,酒至正酣,何以要走?今晚尽可留宿府上,又不少你一张床!” 姜启年也道,“泰儿说得对!高祖曰:酒逢知己千杯少,贤侄不忙于这一时!” 感情到位,现在姜启年也称秦源为“贤侄”了。 秦源道,“不瞒伯父与姜大哥,还有程前辈,在下还有事要与钟家老爷子相商,故而要先行一步,还望几位恕罪。” 程中原点点头,“钟家也是明日出征,既然小友有事,那便去吧。兴许,我们还能在陇西的战场之上,再度相逢。” 秦源便抱了抱拳,“那好,程前辈,姜大哥,我们战场见!” 姜应泰也一抱拳,说道,“战场见!” 秦源又看了眼端坐在一旁的敏妃,随後便轉身,大步朝屋外走去。 敏妃看着秦源的身影渐渐消失在花园的尽头,亦不发一语。 只是心中喃喃,“小秦子,谢谢你!請你,珍重!” ...... 秦源很快回到钟家。 刚入钟家大门,却见钟瑾元跳了出来,拉着他埋怨道,“贤弟,你怎生才来?你再不来,爹就要掀桌子了!” 秦源忙解释道,“在相府遇到了程中原,他也去陇西,因而我与他多聊了会儿,也多喝了几杯!” “程中原也在相府?”钟瑾元好奇了一下,不过马上说道,“那你一会儿要咬死了说程中原拖住了你。要不然,你为相府之宴而误了我钟府之宴,我爹定然勃然大怒!” 秦源嘴角微微一抽,赶紧点头道,“我懂,我懂,门面嘛!” 待秦源进了膳厅,却发现一桌佳肴完完整整,竟没动过一筷,显然所有人都在等他。 不由心中一暖,连忙说道,“伯父、伯母,仪儿,我来晚了,着实不该!” 钟瑾元连忙补充道,“是程中原在,他也去陇西,故而拉着贤弟多聊了会儿。” 钟载成听到“程中原”三个字,阴沉的脸色终于稍稍好了一些。 说道,“你在外,认识前辈高人自是必要的。不过,以后这般时节要心里有数,不可误时太过!” 秦源连忙又作揖告罪,“伯父训的是。不过,我也与仪兒说了,你们可以先吃。让伯父伯母等我,委实让我......” “什么混账话!”钟载成打断道,“如此佳节,自是阖家团圆之时,你不来这团圆饭还如何吃?” 这话说得严厉,让秦源大气都不敢喘,却是心中暖意更甚。 心想,就冲这,这趟也要保老爷子旗开得胜,平平安安地回来! 见气氛有些沉闷,楚南红便道,“好啦好啦!既然到齐了,就赶紧吃饭吧!” 秦源点了点头,忙自罚了三杯,然后才坐下,忙不迭地给钟瑾仪夹鱼。 钟瑾仪吃了口鱼,对秦源道,“明日出征,所需衣物我给你准备好了,一会去我那拿。” 秦源心想,去你那拿,那就意味着晚上要睡你那了。 看样子,养精蓄锐是难了。 秦源自然已经跟钟家说过,他要跟着钟载成一起出征,钟载成自然欢喜。 当然,此次一同出征的还有钟瑾元。 席间三人又讨论了各项出征事宜,一直到了深夜,这才分别回屋睡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