茅屋,白峰叫来杜二,坐在火炉旁边,给这老伙计烧了点肉。
白峰脸颊映着火光,勾勒出来线条分明的颧骨,有股坚毅之气,说出此次目的:
“老二,这两天你盯着村子里的周全,看他什么时候上山。
到那时候,告诉我声。
不要声张,不要被人察觉。”
杜二被叫过来,正摸不着头脑,盯着大哥,恰见白峰说话,一双眸子在火光映衬之下,隐隐发亮,就像翱翔天际的鹰隼一般。
锐利,深邃,野心勃勃。
杜二脑海突然回忆起了年轻时候自己跟着大哥,所见到的,也是这副目光,这副神情。
气势摄人,无端让人心折。
半响反应过来,杜二面色稍变,右手成刀,在脖子上一抹,“大哥是想……”
白峰对于杜二完全信任,点了点头,“昨儿进山,得了张猞猁皮,被这瓜蛋子看到,今儿一早过来,就以皮税的名头,给我要了去!
这还不满足,又看上了我这头猞猁崽子!
而且数年之前我从外面回来,没过两天,便惹来了人,应该就是这个家伙捣鬼。
我少进村,不好盯梢,可能被人察觉,只好让你帮着瞧瞧。”
“果然是他,那年你刚回来,就被人打,险些出事,这仇不能不报!”
杜二没有犹豫,拍着胸脯答应下来,“大哥放心,别的能耐没有,蹲点儿看人这事儿,你还不清楚我本事么!”
白峰点了点头,正是了解杜二,并且足够信任,才叫了他。
年轻混的时候,这事儿没少干。
直到此刻,杜二才看到房间里的追风,大为惊讶,“大哥,这只猞猁,也是昨儿逮的?”
白峰脸上露出了笑,把追风叫来,揽在怀里逗弄,说道:“很乖是吧,可能它是跟我有缘。
我给它取了个名,追风。
别说,这玩意儿是真的猛,别看不大一点,昨天猎的这头羊鹿,就是追风主攻,我看到时,一个锁喉挂在那儿,这羊鹿甩都甩不掉!”
杜二瞧着面容红润,气色充沛的大哥,眼中露出一抹担忧,犹豫一会儿,说道:
“大哥,有句话不知该问不该问。”
白峰手中拿着熟了的肉,递给杜二,瞥了眼他,心下了然,说道:
“你是想说今年见我愈发孱弱,怎么这两天精神头好了,担心我是不是临死前的回光返照?”
不等答话,白峰笑了一声,说出早已想好的措辞。
“老二,咱在白锥岭,你应该听说过山里各种传说,一些成精的妖怪下山吃人,有些山货,天材地宝,能生死人肉白骨。
城里那些武师,咱不是没见过,一跃数丈之高,能在空中提纵数十步,轻功厉害得很,不似常人。
这个世界这么多的玄奇,帮人恢复身体,返老还童的宝物,不在少数!”
杜二瞪大眼睛,激动说道,“这么说来,大哥你是得了宝……”
说到一半,他顿下了,喃喃说道:“不是回光返照就好,不是回光返照就好!”
念叨两遍,眼眶竟是有些湿润。
将近四十年的感情,即便中间因为白峰外出,断了几年联系,他们也没改变。
只是光阴在脸上留下一些痕迹罢了。
白峰拍拍这老兄弟,想起年少时的另外几人,说道:
“老二,如今虽是强子他们这些年轻人的天下,但咱这帮老家伙,未尝就不能有所建树。
往后日子一定越来越好!”
杜二重重点头,袖口一抹眼角,站起了身,“大哥,我先去了,趁早探探周全行踪。”
“不急这一会儿,吃了这肉再走。”
……
一连等了两天,白峰待在家中,没有上山,好在前面两天猎了一只羊鹿、獐鹿,家中食物充足,够他们仨吃。
白峰没有闲着,一直都在习武练刀,并且准备弓箭武器。
等到第三天的巳时,白峰正在磨刀,杜二到了茅屋,推开了门,喘着气道:
“大哥,周全要进山了!”
终于有了消息!
“除了他自己外,还牵了一条狗。”
白峰手下一顿,旋即磨了最后几下,直起了腰,拿着抹布一擦。
一把柴刀,恰好磨完,刀刃锋利,寒芒森森。
“好!”
“老二,你先回家去吧,剩下交给我了。”
白峰吩咐之后,提上早已准备好的武器,牵上大黄,背着装有追风的竹篓,一副上山打猎的样子。
他没耽误功夫,收拾妥当,便出发了。
这阵子没下雪,不好通过脚印判断踪迹,等到周全进了山里,可就不好找了。
杜二站在原地,望着白峰背影,知道自己帮不上忙,叹了口气。
“大哥有心算无心,而且得了一些机缘好处,身体恢复不少,走路利利索索,应该能拿下这周全。”
杜二背着双手,微微佝偻着腰,回到了家,进了自己的屋,坐在炕上,心里仍然不免有些担忧。
半响,拿出一根细长烟杆点上。
大哥即便在山里面吃了什么强身健体的山宝,可毕竟是老头子了,比不上年轻人。
而且那周全在村里名头不小,不是恁好对付。
杜二虽然见过白峰年轻时候以一敌七敌八,街头巷战,拎着一块板砖,就能一夫当关。
但那也是多年前了。
在家煎熬似的等到晌午,杜二走出了门,闲逛一般到了村东茅屋,远远看了一眼,没见有人回来。
到了下午,杜二又去一趟,仍然如此,心中不免一沉。
忧心忡忡回家,在村子的巷道,有几个穿着棉衣的老家伙蹲在有太阳的墙根边上,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闲天。
面容枯槁,浑身透着暮气,靠近还能闻到淡淡怪味。
就像已经死了,等着腐败发霉的陈尸。
杜二一如往常,笑呵呵地打了一声招呼,回到了家。
虽能这些人相处,待在一起,彼此融洽,并不意味着他愿这样。
在这世道,大部分的村民生于斯,长于斯,最后死在村里,到过最远的地方可能就是一县之内。
一生只不过是官府地主乡绅的工具,绑在田里种地。
然而杜二,早年跟着大哥出村,至少见过,听过,感受过不一样的生活。
不愿像这些人,活着,其实已经死了。
没有见过头顶的天有多蓝,即便浑浑噩噩,他们似也恍然不觉。
杜二回到了家,钻进家里柴房,从最底层,扒出来了一把像他一样锈迹斑斑,快要不堪一用的旧刀,躲在屋里打磨。
“晚上再去茅屋看看。
如果大哥死在周全手里……
老子拼了这条老命,也得报了此仇!”
杜二咬了咬牙。
————
白峰巳时出门,果然远远瞧见周全,进了山后,他没立刻动手,而是一路尾随。
在山外围杀人,痕迹太过明显,等过一天,村人发现周全没回,上山去找,那岂不是脱了裤子,告诉别人,周全是人杀的么!
因为周全有狗,白峰不敢靠近,一直拉到足够远的距离,让大黄用它更具优势的鼻子在前闻着引路。
走了约莫一俩时辰,感觉进山足够深了,白峰拍拍大黄,呼出一口长气。
“到时候了!”
一人一狗,还有猞猁一猫,开始逼近。
不一会儿,白峰躲在一块山岩后面,手中弯弓搭箭。
周全的狗四处扫荡,钻进枯草丛中,或者山岩之后,寻找猎物。
周全则是向四处看,挖参找菌。
这时,忽听一声狗的嚎叫,他心下一紧,提起弓箭,跑了过去。
转过一块山时,周全便见,一条黄狗,一只灰猫,正在围猎他的大狗。
那猫在大狗身侧偷袭,那条黄狗则在正面硬刚。
周全瞳孔骤缩,认出这俩。
这时,白峰见到周全距他不过二十来丈,进入射程范围之内,眼神一厉,手指一松。
咻!
就像当初在战场时一样,也像在山中射杀猎物一样。
没有任何不同。
周全见到大黄、追风,脸上惊惧,就想逃离,可是这时,箭矢已至!
噗!
一箭射在他的腹部。
好歹躲过了要害。
白峰放了一箭之后,丢下了弓,拎着柴刀,便冲上来。
周全侧头望去,一手捂着伤口,脸上再没任何笑意,满是狰狞,指着白峰,声音尖锐,“果然是你!”
他抽出刀,朝着这老头子,面容闪过狠色。
几年之前,不是没有见过白峰出手,什么下了战场,什么当初在附近混,以一敌十,有多厉害。
传的吓人,结果被人一招秒了,还被打成那副要死不活的样!
从那之后,周全就知道了,白老头子,虚有其名罢了!
所以一直没放眼中,即便现在,依旧如此!
但是当他不顾伤势,使出全力举刀,硬撼之时,却见白峰轻身微起,刀如霹雳而来。
竟是一招让他噔噔后退几步,继而牵扯到了伤口,一個踉跄,当场倒下!
好快的刀,好重的招!
怎会如此!
周全刚刚一招,没有一点顾及身上的伤,几乎使出全力。
此刻牵动伤口,血汩汩地外冒。
周全疼得叫出了声,却是顾不上伤,望向白峰,面如死灰,惊恐大叫:
“白爷,白爷,饶我一命,你是想要那张猞猁皮子,我还给你,我还有钱,还有家产,田产……”
周全还是孩童时候,见过一次领着一帮子人回到村的白峰。
当时,他撞上了,跟着父母,叫的就是白爷。
那日他就觉得,大丈夫,当如是啊。
白峰柴刀一举,放在周全脖子上面,讥讽一笑,“这几年来,多亏你‘照顾’了,所以我只要伱的命!”
刀一划过,周全双眼瞪得极大,好像又变成了那个瑟瑟发抖,喊了一声白爷的稚童。
当年,好像白爷给了他一块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