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瀚的提醒出于好心。
他虽然偶尔嘴毒了点,但这么多年相处下来,也没有害过陶眠。
仙人一直默默听着挚友的善意警示,不吭声。薛瀚心想他刚刚又送走两个徒弟,心里必然是伤感的,又不忍把话说重。
“总而言之,你再斟酌便是。何去何从,总归要你自己来拿主意。”
陶眠仍是不言,这下薛掌柜开始反省自己方才哪句话说得不对劲儿了。
“你……”
“如果我被卖到千灯楼,”陶眠的语速慢吞吞,似是边想边言,“大概能卖到怎么个价位?”
“…………”
最后薛瀚把他轰出了门。
“脾气真差,”站在门外的陶眠嘟囔着,“不是在好好聊天么,急啥。”
他抬头四顾,想找个人带他去寻自家徒弟。
瞌睡就有人递枕头,一个年迈的管事出现在他面前,笑容满面。
“请仙君随老仆移步。”
陶眠跟随这老管事,来到薛府的一处厢房。
他刚收不久的五弟子正在埋头吃吃吃。
“小花,”陶眠站在她面前,沉吟,“片刻不见,你的脸似乎圆润些许。”
荣筝翻了个小小的白眼,不知道是气得还是噎得。
看她四处找杯子倒水的急切,应该是不慎噎住了。
荣筝猛咽两大口水,长嘘一声气,样子满足。
“小陶,你的朋友真不错。府里的丫鬟姐姐长得漂亮,给的东西又好吃,说话也动听。”
“你光顾着看漂亮姐姐吃点心,就不能琢磨点儿正事?”陶眠的眼神在桌上的几碟红红绿绿的糕点之间逡巡,“哪个好吃?”
“这个百合酥!还有龙须糖……桂花糕也好吃!”
两人在薛府蹭吃蹭喝,陶眠品尝了一两样之后,取了旁边的帕子净手。
荣筝还在埋头苦吃,这桌上的小半点心都进了她的肚子。
陶眠忍不住劝。
“小花,点心甜腻,贪食容易腹胀。你若喜欢,师父以后买给你。或者我们可以再来薛掌柜这里蹭一顿。”
荣筝仿佛才意识到自己不知不觉间吃了许多,有些不好意思地抹掉嘴边的甜渣。
“唉呀,失礼失礼。这些东西太好吃了,一时克制不住……”
陶眠感到奇怪。
“薛府的点心味道虽佳,但也不至于引得人暴食。”
“我以前没有尝过呀,”荣筝的右手恋恋不舍地捏着一块白糯甜软、撒着浅黄花瓣的桂花糕,“点心什么的,很胖人。胖了就行动受限,有人不许我吃这些的。”
荣筝说得云淡风轻,但陶眠知晓她过往的经历,绝不如她所表现得那般轻松。
“小时候我想吃,但是教我功夫的人不让。有一天我路过某个小姐的闺阁,看见她桌上摆了一碟酥皮的点心,油亮亮的。小姐尝了一口就嫌腻,叫下人拿到一边去。她带着一屋子的人出去放风筝,窗外的我就盯着那碟子点心犯馋。”
“吃到了?”
“吃到啦,真好吃,”荣筝眯起眼睛,似是回味,“虽然薛府里的厨子精心准备的更好,但那才是我吃过最美味的点心。不过幸福呢,都伴随着代价。那天晚上我就被处罚了一夜。”
“就因为吃了几块点心?”
“不是,因为我偷拿了小姐的东西。”
就算是小姐不要的东西,那也不该由她这种养在阁中的工具享有。
荣筝两手捧着一杯热茶,呼呼地吹散热气,想要尽早把它吹凉。
陶眠只是沉默。
直到女子抬手在他放空的眼前上下晃动,小陶小陶地迭声唤人,陶眠才回过神。
他还没开口,荣筝先把手一推。
“别!千万别可怜我!我现在能吃到就蛮好的,我很知足。”
陶眠摇摇头。
“没想可怜你。我活了一千来岁,这种凄惨的故事耳闻过几桩。往者不可谏,虽然弥补不了你的往昔,但一味沉溺在过去会变得不幸。今后师父带你吃香喝辣。”
“小陶,我吃不了辣。”
“……”
陶眠第一次意识到徒弟有点文化还是很重要的。
“回山之后给你补补文化课。”
“什么!说好了不强迫我读书的?”
“之前是为师低估你了。你的无知已经严重影响到了咱们师徒之间的正常沟通。”
“生气!我错付了!我现在要用点心把我自己撑死,一了百了。”
“这是什么幸福的死法?师父也想要。”
“小陶太卑鄙了!你居然跟徒弟抢吃抢喝!啊!我的龙须糖……”
荣筝因为陶眠抢走了碟子里最后一块龙须糖而生气,她认真地给陶眠讲道理。
“虽然龙须糖都是龙须糖,但最后一块龙须糖和其他的都不一样。”
“哪里不一样?”
“反正……”荣筝的感觉很朦胧,要她讲出来又很难,吃了没文化的亏,“反正就是不一样。”
“言之成理。”
陶眠真是左耳朵进右耳朵出,不管徒弟说什么就一句“有道理”,然后吃掉了最后一块蝴蝶酥。
“……”
在一番师徒之间的友好交流之后,隔日,陶眠和荣筝终于磨蹭着出了薛府,捎上薛瀚亲笔写就的信函。
他们此行即将前往的地方名为栖凰山庄。
两人并不匆忙,一路坐在马车内观景赏花,自是快宜。
等他们终于抵达栖凰山庄,已经是傍晚时分。
山庄依山而建,在一处斜出来的山崖之上,如同盘踞的猛虎。
陶眠眯着眼睛望了望山庄。
他是仙,即便不借助任何法术,对于某些气息、风水之类的,天然拥有感知力。
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总感觉那地方妖气森然。
来之前薛瀚没说他的朋友是不是人,大概率不是人。
既然非人,难道还会畏惧这些鬼魅精怪么?
“小陶?又在愣神……”
正思忖着,徒弟已经走出去十几步,两手圈在嘴巴边上,呼喊他的名字。
“来了来了。”
陶眠答应一声,心里暂时搁置疑惑。
等到了山庄门口,他这种不好的预感更深了。
不知道是不是薛瀚提前打过招呼的缘故,陶眠二人还没有行至大门前,就看见一个胖墩墩的男管事在等着。
他大抵是久候了,额头冒出许多汗,止不住地用手帕去擦。
管事的耳朵灵,老早听见脚步声,笑着迎上来。
但等他认清了来客的脸时,陶眠留意到,他的笑容僵硬了一瞬。
看来他们不是他等候的客人。
那他在等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