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芳娘又紧张又激动,满嘴的种地经也不觉停住了。
桑萝这也是第一次真正亲眼看到古代的城墙和城门,走得近了,发现与她想象中的宏伟全不搭边,古朴倒是真的,素土夯筑的城墙,桑萝仰头望去,目测高度最多不超过五米。
城门上方的“祁阳县”三个大字,与桑萝原本的时空后世用的简体并不相同,更似古代的繁体。
好在原身是识得一些字的,虽不如家中兄弟们一样读书做学问,但跟在母亲身边学习针黹女红和管家理事之外,一些常用字也是要学的,所以桑萝倒没有因为穿越就成了半文盲。
这会儿天色已经大亮,入城的人已经排成了长队,桑萝和秦芳娘也忙排到了队伍后边,跟着前边推车挑担提篮的百姓依着次序往前挪。
三个执矛的城门守卫,两个管进,一个管出。
“干什么的?出示公验勘合!”
桑萝忙从袖中掏出过所递了过去。
大概是为了便于保存,也或许纸张太贵,本县乡里百姓出入县城用的过所并非纸质,而是一块长方形的木牌,上边桑萝的姓名籍贯和家业等一应情况都记录在上,守卫接过看了无误,这才递回给桑萝。
桑萝早看了前面的人怎么进城,这时忙从袖中摸出两文钱递了过去:“我与我家婶子的入城费。”
指一指排在她身后的秦芳娘。
秦芳娘有些慌,把自己的过所递给守卫,等守卫放了行,忙把袖中早就准备好的一文钱递给桑萝:“我娘说的你出入城费的情况是东西卖不出去,我觉着东西是能卖出去的,这个我们自己出。”
桑萝有些好笑,不过也没推托,秦芳娘递过来,她笑笑也就收下。
她自己的东西她清楚,不会卖不出去。
秦芳娘见她接过,心下才松了一口气。
一进县城,秦芳娘的眼睛就不够用了。
这个时间点进城的人很多,大多推车挑担,带着什么的都有,但最招眼的还是这县城建筑的气派,秦芳娘喃喃有声:“这县城的房子真好,我们那一带只有王家才是这种青砖瓦房,这里家家都是啊,太气派了。”
桑萝点头,在她看来,这县城真称不上气派,但如果是和十里村比的话,确实很气派了。
秦芳娘才了几步,视线又挪到了石板铺就的路面上,粗布鞋在上面走了几步,平坦、舒服、不硌脚。
“这路太干净了,居然全都是用石板铺的,这得多少石板?”
心里又想,下雨的天走在路上,鞋子不会被泥水泡坏,又干净又好走。
等等——干净?
秦芳娘停住脚步,两手攥着扁担下系着挂钩的麻绳,看着眼前干净非常的街道,傻眼了。
她咽了咽并不存在的唾沫,下意识去看桑萝:“阿烈媳妇,咱们摊子摆在哪啊?”
这和集里不一样啊,路边一个摆摊的都没有。
桑萝看了看那些跟她们一样带着货物进城的百姓,正想说跟着他们走,就听前方不远处传来三声鼓响,有人高声唱喝:“开市喽!”
从鼓声一响,那些个挑担、推车、提篮的刚进城的百姓,行进的速度一下子就快了起来,齐齐往一个方向涌去。
原来是有专门的市集,桑萝忙招呼秦芳娘:“婶子,咱们跟上。”
人们涌入的是距城门不算远的,一片建筑环绕中的空地,是祁阳县专设的市集,刚才被敲响的大鼓,就置于市集入口一幢两层建筑的二楼高台上。
从市门往里望,市集里早已经林林总总摆了许多小摊,已经有零星几个县里的住户提着空篮往里去了。似桑萝她们这些远来的,这时候才到,算是迟的了。
进入集市一样要排队,桑萝伸长脖子朝前边看,排在最前的是个推车老汉,此时在市门处歇了他的独轮车,从袖里摸出一个铜板躬身交给了执鞭守门的胥吏。
那胥吏看了看老汉车上的几个布袋,而后才收了钱,转身将钱抛到身后一个铜盆里,递给老汉一块孩童巴掌大的长方形木牌,老汉把木牌纳入袖中,这才重新推车往里进。
秦芳娘看得嘴唇抖了抖,小声问桑萝:“这怎的还要交钱?”
排在两人前面一个中年男人转头瞧桑萝二人:“有一阵没来县里卖过东西了吧?”
这一听就是懂行道的。
桑萝忙请教:“大哥,我们是第一回来,这刚才进城不是交过入城费了吗?进市集还收钱?”
男人看了看前边守门的胥吏,转头才与桑萝二人道:“三个月前的新规,进市集就得交市税,具体看卖什么,日常用的物件和吃用的粮食菜蔬这些不太贵重的,凡入市门,一人一文。”
他看了看两人挑的货物,压低了声提点:“你们东西多的话,交一文钱还行,市集里来往的人多,卖得快。要是少,就走街串巷挑一挑,小巷里叫卖就行了,能省下一文钱。不过要注意,别在主街上摆摊,被巡街胥吏逮住了要罚钱五文,去得更多。”
桑萝听明白了,这是官府又立了名目加了税种。
秦芳娘有些慌,这东西还没卖,她们两个人进城就先交了两文了,进市集还要再交两文,四文钱在农户来说是大钱了,这啥也没干就花掉了,不就跟往水里扔一样吗?
“阿烈媳妇,咱们分头挑担去卖吧。”
“不急。”桑萝安抚,又问那中年男人:“大哥,进这市集收钱是按人收,不论货物多寡吗?”
男人点头:“论人收。”
“那县里这样的市集有几处?一样都要收市税吗?”
男人看她没心疼钱,倒打听市集有几处,笑了笑:“两处,这边是东市,再往里走远些在县城另一边还有个西市,市税是一样收的。”
“挑担卖的话,只要不在铺石板的主道占道摆摊,只是走动叫卖的话巡街小吏就不抓吧?”
“那不抓,要稳妥点你们就在巷子里居民聚居处叫卖。”
桑萝心里就有谱了,与秦芳娘道:“县里人还不识得神仙豆腐,还是得在市集这样人多的地方才好卖一些,这头一回做生意,图的是开门红的彩头,我建议婶子进市集的好,今天的钱我给您出。”
在外边挑担叫卖不是卖不出去,但考验口才,秦芳娘内向腼腆,在外面挑担怕是嘴都张不开,那两桶神仙豆腐就难卖出去了。
秦芳娘张了张嘴:“哪能让你出钱。”
一旁的中年男人听两人说什么神仙豆腐,有些好奇,眼睛往两人挑的桶和挑筐里看了看,但一个盖着木盖,一个盖着荷叶,什么也没瞧着。
听秦芳娘话里话外为一文钱市税犯难,便道:“没钱也不要紧,进门的时候说过一会儿再交,没交税钱那守门胥吏会给一块绿牌,稍后在里边不时会有人查牌,你卖了东西有钱再补交市税换红牌就是。”
弄清楚了市税可以卖了货物再行补交,秦芳娘松了一口气,不过心中其实还是不舍得掏这钱。
桑萝已经利落取了一枚铜钱塞到秦芳娘手里,笑道:“婶子,您今儿是头一回出来做生意,就得图个热闹气象,一会儿您就挑那两桶神仙豆腐进市集里卖,市税算我的,我这边挑的东西少,又跟你是一样的东西,就外边转转,街巷里叫卖,也算熟悉熟悉县城。”
秦芳娘发怔:“这两桶都给我卖?”
她有些发傻,这阿烈媳妇是不是不会算账?多的这一份给了她,每卖一块她就要抽掉半文钱的呀。
这入城费花了一文,现在还要帮她交一文市税,再把多的这一份货物都给了她进市集里卖,自己挑少的那一份叫卖,这……图啥啊?
老实人,一辈子没怎么占过人便宜,头一回有人把这样明显的便宜送到她眼前,她这心里虚得慌。
“要不然我挑你那挑筐去叫卖,你进市集吧。”
不安都明晃晃挂在了脸上。
桑萝一笑:“婶子,就您留在这边卖就成,这么重的东西,十里路都是您挑来的,我哪能占您这便宜。再说了,咱们不是合作这一回,往后日子还长着呢,给您交市税也就这一回,权当鼓励您试一试,有个好开局,下次咱各论各的就成。我也是想四处走动走动,西市那边也去认个道。”
她拍拍秦芳娘:“就这么说定了,您排队进去吧,这两桶我今天装得满,里边有四十块,咱们谁先卖完还真不好说,不管谁先卖完了,咱就在这东市门口汇合就成。”
也不等秦芳娘踟蹰,把挑筐里塞的荷叶和一应试吃要用到的东西分给秦芳娘大半部分,竹刀只有一把,她自己这边量少,直接把试吃品切好装在另一个碗里,竹刀也给了秦芳娘,这才谢过刚才给她们科普不少的中年男人,挑着自己的挑筐离开了队伍往县城里边去了。
就那么一迟疑的功夫,稀里糊涂的,那一文钱就这么捏在了手里。
等桑萝走了,秦芳娘悔得差点咬了自己舌头,做什么一两文钱就心疼成那样,手上没钱了,不也可以先拿绿牌吗?这占人便宜占得,她轻轻的照着自己脸就来了那么一下,心里啐一句:怎就那么笨,反应那么慢!
就这一会儿的功夫,前边的几人都进了东市,转眼就到了秦芳娘,她交了桑萝塞给她的那一文钱,拿到了一块刻着两个不知是什么字的红牌,再往外看时,已经连桑萝的影子都看不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