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萝来得很快,不巧,隔壁的闹腾才以沈金挨了一通揍跑出去歇了。
一块猪油渣引发的闹腾,桑萝完全不知道,不过就算知道了也不会在意就是了,权当个热闹听听。
她带着籍书,又用叶片子包了半包小鱼干,汇同陈婆子一起去找里正。
陈婆子看她拿了小鱼干,想了想,也去灶屋放鸡蛋的罐子里摸出一枚鸡蛋来。
哎,又是一文钱哪。
但这过所要想办得快,还就得这么来。
十里村的里正并不住在十里村。
大乾朝百户为一里,十里村二十多户人家,显然达不到一里。
好在也不算远,就在十里村一里开外的周家沟。
里正姓周,陈婆子和里正太太算不得多熟,但也识得,把桑萝的那半包小鱼干和她带来的那枚鸡蛋往里正太太手里一塞,里正太太脸上的笑容登时热络许多。
问清来意,就把人往屋里领,又让儿子去喊周里正家来。
事情办得很是顺畅,周里正问明办这过所是进县城摆摊卖些吃食,取了笔墨,照着籍书把材料写了,收了两人十文钱,承诺次日就会往县城走一趟,明天傍晚就能来取,这事情便算是成了。
回到十里村,桑萝和陈婆子在路口分道,回了自己家就带着小兄妹俩去摘神仙树叶,得为明天去三里村做备货准备。
没错,在能进县城之前,她还得往三里村做一回挑担叫卖的货郎,怎么着得把这办过所的钱和入城费赚出来不是?
多出的时间,她带着两孩子继续在自家屋后开荒,忙得一刻也不得停歇。
中午只喝了猪肝汤,晚上桑萝正儿八经做了顿干饭。
嗯,勉强算是干饭。
毕竟只有一个瓦罐,没有专用于蒸饭用的甑,想做出干饭来真是个技术活,只能像煮粥一样,只把水放少一些,再控一控火,全凭这几天摸索出来的用瓦罐和简易灶的经验。
取米的时候,沈安看着所剩不多的米粮,那节俭的劲儿又上来了:“大嫂,咱们吃点豆饭也行吧?”
桑萝笑道:“安心吃,后边不会让你饿着肚子的,那黄豆我另有用处。”
等分饭的时候,做饭盛汤的大木勺,一人半勺。
量不多,但这是白米饭啊,光吃个白饭都能吃出香甜和幸福感来,更别说还做了一盘用了猪油、加了肉沫,有盐有酱有薄荷紫苏和野葱调味的炖茄子。
沈安吃着吃着,忽然就掉起了金豆子来,给桑萝和沈宁都整懵了,他才连忙去抹眼睫上挂的泪,又哭又笑:“大嫂,这日子好像做梦一样。”
抹着抹着,那眼泪倒越抹越多了:“要是大哥也回来了该多好。”
只这一句,就把沈宁勾得红了眼,泪花在眼眶里打起了转转,直到眼眶里兜不住,眼睫一颤,泪珠就成串砸了下来。
小姑娘侧头泪眼望她:“大嫂,大哥会回来的是不是?村里人说衙门都没有报丧销籍,我大哥说不准是还活着的,大嫂,他们说的是对的是不是?”
桑萝沉默。
原身记忆中,李氏最为气恼,时常忍不住骂骂咧咧的就有战死不销籍这一点。
因为不销籍官府就不需要给阵亡士兵的家属发放抚恤,不销籍,皇帝年初下的诏令说有战死沙场者家中免交赋税两年,这一份儿就不用免。
邻村有确定战死却迟迟未能销籍的。
所以这没有销籍还真说明不了什么,而和沈烈同一批被征走的人回来已经近半年了,迟了半年没有音讯,还能回来的可能其实已经很小。
更大的可能是战死沙场,无名无姓,无人收殓,无人埋骨。
但对着两双殷切的泪眼,真话她不忍说,不忍心去摧毁两个孩子心里最后那一丝微末的希望。
桑萝点头:“对,没有确切的坏消息那就是好消息。”
只这样一句安慰的话,两个孩子心里的那一点信念似乎就又得到了支撑,努力冲桑萝挤出个笑,一边抹泪,一边把碗里的吃食仔仔细细、一点一点,吃得干干净净。
不是这般情境还多有食欲,而是碗里的白米饭和有油水带肉的菜太奢侈,来得太不易,不舍、也不敢有丁点儿的浪费。
第二天往三里村去,正如桑萝预料的一样,连着去了两天,神仙豆腐已经不如头两天那样好卖了。
因为有从陈家借的水桶,她这天做了二十四块,就这也足足在三里村转了两圈,才卖出去了十五块,余下九块,是回程时沿路各村叫卖,这才卖了出去。
这二十四块神仙豆腐,得了三十二文钱,然后换回了三升半的黄豆,两个鸡蛋。
这一回桑萝没舍得怎么花钱,只花了三文钱买了一枚铁针,又称了两文钱的麦芽糖,另二十七文钱都带了回来,去了陈家一趟,还了陈老太太五文,还余二十二文。
这是头一回,家有余财过夜。
桑萝不知道的是,她还钱还得这样快,让马上就要去县里摆摊卖神仙豆腐的陈家人,尤其是秦芳娘格外的激动,仿佛已经能看到自己赚钱的场景了。
当天傍晚,没等桑萝来找,陈婆子早早的就跑了一趟周家沟,把两人的过所取了回来,并喊了儿媳亲自给桑萝送去了。
老太太很讲究,在秦芳娘接过那过所准备出门时就嘱咐,只让远远的站在门外喊人,绝不许往人家屋里踏一步。
桑萝这一手做神仙豆腐的手艺现在可是吃饭的绝活,陈婆子是怕儿媳误闯进去,再看到不该看的,到时生了嫌隙可就不美。
穿越到这个时空的第六天,桑萝要进城了。
秦芳娘第一天出摊,激动得一晚上没睡好,这天起得格外早,天还黑着亮,陈有田就送她往桑萝住处那边去了。
桑萝自己也掐着点,秦芳娘到的时候,她也已经做好了准备。
卖东西用的荷叶和试吃用的碗、糖水、木勺之类的东西都塞在挑筐里,还有头一天傍晚桑萝带着两小的摘的六把马齿苋,这几天晒好的小鱼干也被桑萝带上,准备换几个钱。
惦着今天是要置办家什的,把昨天才攒下的二十二个钱也揣在袖袋里带上了。
沈安和沈宁眼巴巴的跟前跟后,显然也是想去,桑萝这一回却是没法:“办过所太贵,去县里就带不了你们了,放心,等以后咱手头有钱了,大嫂一定带你们去县城玩一玩。”
哄了两个孩子几句,两个小的生火做饭也都会,桑萝就放心的留了两人在家里看家,自己招呼秦芳娘出发了。
陈有田送了媳妇过来也没走,而是主动帮着挑了最重的那两个桶,秦芳娘手上没活,就把桑萝那两只挑筐接了过来自己挑着。
到最后一行三人往村外去,只有桑萝空着手。
陈有田这一送直送了有三四里,看着天色亮了,这才停下脚步,把担子给秦芳娘,自己回去。
吃了一路狗粮的桑萝终于接回了自己的担子,谢过陈有田,等人走了就跟秦芳娘笑:“婶子,有田叔待您真好啊。”
秦芳娘有些不好意思:“就一把笨力气。”
夫妻俩一样的内向腼腆。
看看桑萝弱不禁风的样儿,又问:“你挑得动吗?”
桑萝笑笑:“还行,比头一回挑的那担子水桶还是轻得多,这几天总背东西,气力也练出来些了,婶子去过县城吗?”
“去过。”秦芳娘接了这话,又有些犹疑:“但不是太熟悉,很多年前了。”
事实上是很陌生,第一回去县城是刚逃荒来那年,就在县城门口,有富户施粥,她们这些个难民只是在城门外,连城门都没摸到过。
第二回,是要在十里村落户,跟着婆婆来县里当些东西和采买,那一回是婆婆进去,她一样是在城外等着,毕竟她们这些住在城外的人,进城得有过所,办这玩意儿那不是得要钱吗?五文钱,没事谁舍得花这钱就为了往县城跑跑啊。
后边这些年,家里会进县城的也就是男人农闲时进县城打短工了,她是没去过的。
这样想着,心下已经开始紧张了起来。
桑萝觉察到秦芳娘的紧张,把话题往种地上拐,问秦芳娘这时候地里还能种些什么东西。
秦芳娘昨天去送过所的时候是看到桑萝她们屋后的地有翻出一小块来的,种的还是野地里移的薄荷紫苏,心知她是要种菜。
这个是秦芳娘擅长的了,她神色渐渐松了下来。
“咱们这边的气候好,现在能种的东西还挺多的,芦菔、露葵、芜菁、菘菜、芥菜、胡瓜、葱、蒜、薤都还能种,你要是想种的话,今天回去我就给你包点儿种子。”
“那敢情好,就是我不太会种。”
秦芳娘脸上有了笑意:“不难的,到时候我教你吧。”
秦芳娘实诚,是个热忱性子,说是到时候教,后边的一路都在跟桑萝说一些种地的常识。
桑萝其实在山里住的那几年也是开了地种菜的,但原身不会啊,想要明正言顺的把菜种好,还真就得有这么一个师父,而且这时候的很多菜她其实也不知道它们长在地里是什么样子,更别说种了,因而这会儿听得很是认真。
一个教一个学,不知不觉就过了三里村,又走了没多久,终于脱离了山道,视野开阔了起来,远远的就看到前方有土黄色的城墙。
“前面就是县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