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场即兴的赌斗,还没开始就结束了。
赵大伯也丢下直犁,蹭蹭蹭的跑到李让这边,看着笔直的犁沟面露震惊之色。
李让抱着犁利用惯性将牛在原地打了个转,把铁质的犁头插进土里,笑道:“尽管试!”
以二叔公为首的一群乡民也迅速涌了上来,打量着这小小的犁,口中啧啧称奇。
“别说,这犁翻出来的土,比人挖的还好咧。”
“二蛋,这小玩意儿你是咋想出来的啊。”
“有了这些犁,这些地能翻出来的吧?”
不知道是谁问了一句,众人顿时如梦初醒。
“是啊是啊,看起来这犁很好用,那这些地今年就不用慌了。”
二叔公更是激动得满脸笑意,大笑道:“哈哈哈,活该太平村不受穷啊,这这东西都被二蛋弄出来了。”
“来啊,把牛套上,把这些地全翻出来,今年咱们多种上他几百亩粮食,过个肥年!”
二叔公一声令下,汉子们顿时忙碌起来。
“解犁解犁,那直犁不要了。”
“快,把牛牵过来。”
“来来来,让额先来试试新犁。”
“让额来!”
几个汉子在那差点为谁先上手争得打起来。
好在犁有六架,最终汉子们达成共识,一人犁一划,全都体验过后再来分哪些人负责哪一块地。
甭管这些地是谁的,总归都是村里人的,种上粮食对大家都好。
“哇哈哈哈哈,好东西,这是好东西哇。”
抢到优先体验权的赵大伯激动得脖子通红,犁了第一划之后更是忍不住大笑起来。
对于庄稼人来说,这就是最好的东西,比什么金银财宝都实在。
其他几个地方,体验过曲辕犁的汉子们也是大笑起来,以后村子里有了这样的利器,还愁粮食不增产吗?
“快快快,该额了。”
“额再来一划。”
“滚开,说好的一人一划。”
气氛瞬间热烈起来,几个老人更是满意的大笑出声。
至于李让,这会儿已经被逐渐疯狂的汉子们挤到了一边,不过他倒是没什么意见,反正这些叔叔伯伯犁出来的田地有他一份,他还不用干活,何乐而不为呢?
二叔公满面红光的拄着鸠杖走到一脸欣喜李让身边,一双昏花的老眼之中满是喜悦。
“老天有眼啊,让二娃子恁这么个灵醒的娃子投生到咱们太平村。”
李让嘴角咧到了耳朵根,笑道:“是孙儿有福,才能投生到太平村。”
老爷子一愣,随后感慨道:“二娃子,你是个好娃子,若是你耶耶和阿娘在天有灵,看见恁这么出息,不晓得会有多高兴咧。”
听到二叔公提起这个世界的爹娘,李让沉默了一瞬,似乎他回来这么久了,还没有去这个世界的爹娘坟前看过。
他虽然不是李让,但他也是李让。
尽管是因为原身患了风寒去世他才穿越过来,但他毕竟是鸠占鹊巢的人,理应帮原身料理好一切。
注意到李让的情绪变化,二叔公还以为是他提到了李让的父母让他伤心了,不由得叹了口气劝慰道:“二娃子,恁父母命薄福薄,没能等到恁出息这天,恁现在长大成人了,也要想得开才是。”
李让回神,下意识的点点头。
老实说,他继承的记忆之中,关于这个时代原身父母的记忆很少。
他甚至记不清这个时代的双亲是怎么去世的,大抵是某一天忽然就死了。
可能是记忆屏蔽,原身不愿去回想那些让他伤心难过的事情。
不过放在这个时代,死人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尤其是庄户人家。
感个冒,发个烧,受个寒都有可能一命呜呼。
在原身的记忆中,只记得他的父亲长得俊俏,母亲长得美貌。
两人虽然也种地,但却和其他庄户人家经历风吹日晒之后的样子不同。
他的父亲倒像是个读书人,说话总是慢条斯理口齿分明,谁家有个什么大务小事的争端都喜欢找他去说理,这也是为何李让能在村中有这么好的人缘的原因,因为他的父亲就是个好好先生。
还有他的母亲,气质贤淑温婉,像个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大家闺秀,说话总是轻声细语的,做得一手好女红,和村子里大嗓门的农妇完全不一样。
若非如此,也不可能生出李让这么一个一看就像是富贵人家公子哥的儿子。
回忆了一下原身关于父母的那些记忆,李让的眉头不自觉的微微皱起。
之前受困于他自己的思维,他很少去回忆起这个时代的父母。
但现在二叔公忽然提起,李让这么一回忆,顿时觉得疑点颇多。
首先是他的父母,从长相和气质上就跟寻常庄户人家不同,其次是父母竟然舍得送原身去上私塾。
要知道在这个时代,能读得起书的人都是非富即贵的。
他的父母每年只靠地里那点收成吗,是怎么供得起原身去私塾上学的呢?
还有,为什么原身的记忆中没有关于父母的死因呢?
难道这个时代的父母还有什么隐藏的惊天来历不成?
李让越想越有这个可能。
不然他这张脸怎么解释,正经庄户人家的孩子谁长他这样啊,白白净净的一点都不像会干活的人。
怀疑的种子一旦种下,就容易生根发芽。
二叔公见李让皱眉,不由得轻声问道:“咋啦娃子,想你耶耶和阿娘了?”
李让点点头,问道:“二叔公,我爹娘他们,是从小在太平村长大的吗?”
李让此言一出,就见二叔公的面色忽然沉了一下。
“怎么了二叔公?”
李让注意到二叔公的神色变化,心中的怀疑又重了一分。
片刻之后,二叔公忽然长叹一口气,喃喃道:“莫啥,说起来这事儿也不是啥秘密,既然恁问起,告诉恁也无妨。”
李让赶紧竖起耳朵,心中隐约间有一种感觉,或许自己的父母真的没那么简单。
二叔公沉思片刻,面上露出追忆之色,随后淡淡的说道:“恁耶耶和阿娘并不是太平村土生土长的娃子,约莫是大业十年的春天吧,那会儿天下已经乱得很了,皇帝要去打一个叫什么高丽的国家,恁父母就是那个时候来到村子的,那个时候咱村子还不叫太平村。”
李让回忆了一下历史上的记载,大业十年,那不正好是杨广三征高句丽的那一年嘛。
大业十年,隋朝各处都爆发了战乱,隋炀帝不顾国内动荡,依旧征发百万民夫亲征高句丽,路途之上大批士卒逃亡。
同年六月,建安郡爆发郑文雅、林宝护起义,这是隋朝大业年间第一次大规模性的农民起义,随后隋朝各处起义不断,短短四年之内,盛极一时的大隋便被大唐取代。
同时,原身是大业十一年生人,也就是说父母逃难到太平村第二年就有了他。
难道这其中还有什么联系不成?
不等李让问出心里的疑惑,二叔公便继续说道:“恁耶耶和阿娘是逃难来的,逃到了村子附近,就被村里人捡了回去,时值天下大乱,恁爹娘无处可去,便在村子里安了家。”
“你阿娘刚怀上你不久,就有一伙乱兵来村子里抓壮劳力。”
“恁耶耶也被抓了去,但是没多久,恁耶耶便把咱村里被抓去的汉子带了回来,你赵大伯的手,钱三叔的脚就是那个时候伤的。”
“再后来,不知怎的,那些抓人的兵放过了村子,不再来村子里抓人了。”
“咱村子里的人,本来就是各处逃难来的,所以恁耶耶回来后很快就融入了村子里,第二年二娃子你出世,天下也越来越乱,大家在一起一合计,索性将村子的名字改成了太平村。”
“或许是村子名字改对了,后来的乱世都没怎么波及到太平村,太平村也就一直太平到现在。”
说起这些往事,二叔公脸上不由得露出唏嘘之色。
“那是个乱世啊,到处都在死人,若非恁耶耶有本事,怕是咱村子里这些娃活不下来几个。”
“原来如此。”
李让面露恍然之色,此刻,他已经能够确定他的父母绝对有天大的背景。
想要在乱世之中庇护一个村子的太平谈何容易,但原身的耶耶却做到了,要说他是个普通人,狗都不信。
不过,他问这些也只是为了给心中的疑惑找一个合理的答案,倒不是想去探寻自己的身世之谜。
没那个必要。而且,很麻烦。
李让觉得他现在的生活就挺好的,至于父母的秘密,他们都死了,那就埋在土里吧。
往事如烟嘛。
他李让,是一个全新的人,他会有自己的生活,有自己的命运。
抛开这些东西之后,李让看向不远处已经被翻出来的田地,脸上露出释然的笑容。
二叔公见状,也不再提那些往事,而是转头看向李让一脸认真地说道:“二娃子,恁是太平村的娃,恁户籍在太平村,双亲埋在太平村的土地上,如果,老汉是说如果,有一天恁要离开太平村了,别忘记恁是在太平村长大的。”
闻言,李让笑了,旋即一脸认真的保证道:“孙儿是太平村的人,永远都是,孙儿就算死了,也只会埋在太平村的土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