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清澜站在棺边,细细看着那个躺在“她”身边的人。
那个她生前二十多年间,从没有好好看过的人。
她知道他是好看的,他遗传了他母亲温懿皇贵妃那被称为大梁第一绝色的脸。
就是再挑剔的文人墨客,也无法从样貌上攻击他。
那是一张让人看了就生不了恶意的脸。
只不过他醒着时,周身的肃杀之气足以斩断大多数人对这张脸的绮念。
楚清澜想到她少时曾打趣他:“笑一笑啊,明明该是纵马风流的少年将军,怎么活成了能止小儿夜啼的战神罗刹了呢。”
她那时候少不更事,对他多是一种同龄人之间的竹马情谊。
后来他们被荣帝赐婚,反而开始越走越远。
她也越来越难以注意到他的表情。
但是在她的印象里,这个人确实是冷峻的,淡漠的,有时候甚至是狠厉的。
总之绝不像现在她面前的这个人一样,嘴角微翘,甚至是带了点孩童的天真。
宁静的,却让她感受到从未有过的惶惑。
原来不论是狠厉还是淡漠,那总归是带着人气,鲜活的样子,而现在这张抽离了所有活力的面容,纵然是她从未见过的岑无恙的温顺的模样,也让她神魂巨荡。
从死后就一直空茫的五感在这一刻山呼海啸向她袭来,心脏处似乎被撞出了一个细碎的口子。
她感到疑惑和一丝同为末路人的怜悯。
楚清澜怔怔地望着相拥的两具尸体出神。
骤然一阵寒风从她背后呼啸而来,席卷了殿内灯火。
这风也吹得她飘飘荡荡地远去,只隐隐约约听见众人嚎哭:“陛下驾崩了!”
楚清澜随着城内丧钟沉重的声音,不知飘了多久。
落到一处平凡的民居中,那小小的院落里有一点温暖的火光。
这家人正穿着丧服烧纸。
其中一位稍有年纪的妇人抱着一个小男孩,孩子显然还不太明白发生了什么。
“奶奶,这是在做什么啊?”孩子奶声奶气地问。
妇人眼中泪光被火焰映得清亮,她对孩子道:“我们在送别一位庇佑着我们的人。”
“奶奶年轻时候可没有现在的好日子。那时候看似鲜花着锦,实际上老百姓的生活可是烈火烹油。
“北狄劫掠,南方洪涝,贪墨横行,官商勾结,汴都贵人的花团锦簇,无不是民脂民膏浇灌出来的。
“林将军和楚相还在的时候,勉力维持,百姓才可见一线清明。
“可他们都为奸人所害,荣景年间再无人扛起这广厦的脊梁。
“可陛下生生杀出了一条血路,他的这条路太长太难走了...”
孩子擦了擦妇人脸上的泪水,皱着冻得红通通的鼻头问道:“那有没有人陪他一起走啊?”
妇人含泪笑了笑:“陛下心中一定是有人一直陪他走的。”
“帝后伉俪情深,陛下登基二十年,从未有过后宫。
”当年先皇后还是豫王妃的时候,随丞相府一起殉国了,当时我记得正是除夕,那时候,我刚嫁给你爷爷不久。
“他是陛下麾下的一个小军户,归家已是二月,我本以为他应该是欢喜的。
“可他回家后,偌大个汉子抱着我就嚎啕大哭,说他们殿下向来流血不流泪的,抱着豫王妃的尸身不吃不喝整整七天。
“后来还是被豫王府军师给敲晕了,醒来后陛下马不停蹄地收敛了丞相府的尸骸,还造了个冰棺,日日守着先皇后。
“你爷爷说,以前总觉得陛下治军严厉,但在军营中偶尔还会见到陛下笑出来的样子,但先皇后去后,他整个人仿佛被抽走了魂魄。本来与尸体同吃同睡这件事,多少让人觉得诡异,可看到陛下的样子,那点异样就消失了。
“陛下太苦了。”
妇人对男童接着道:“可陛下扛过来了,还成为了庇护我们所有人的天子,每年先皇后冥诞,他必要在积云山斋戒七日为先皇后祈福。”
“先皇后一定陪着陛下,也保佑着陛下。”
妇人擦干自己的眼泪,引着孩子去点燃院子中的孔明灯,“陛下现在找先皇后去了,我们一起送他们一程。”
孔明灯升起,楚清澜也渐渐跟着升向半空。
目之所及,汴都的夜空中,飞满了繁星般的孔明灯。
岑无恙呕心沥血维护的山河,在送它们的主人最后一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