荣景三十年冬十月,北蛮入侵大梁,荣帝命三皇子豫王领兵出征。
豫王率兵卒陷于漠北猎猎冰雪之中,不知所踪。
其年腊月,荣帝重病不可起身,太子按律监国,以通敌叛国罪名,将丞相府阖府没入天牢,斩立决。
豫王妃楚清澜为丞相嫡女,与丞相府往来密信被告发,因是天家眷属,皇帝重病暂不行刑,扣押天牢。
同月,漠北紧急军报八百里加急上呈朝廷,豫王率军从漠北突袭成功,成功歼灭北蛮主力。
豫王奏请回朝,朝廷驳回。
腊月二十九,丞相府一府老小被斩于东菜市,血气难散,汴都东大雪不积。
天牢内,丞相府唯二活着的两个女人终于见面。
牢门外站着当今太子侧妃,丞相庶女楚清仪,此刻她微抚小腹,已然是怀胎五月的模样,丽妆华服,笑吟吟开口:“姐姐,今日便是丞相府行刑之日,我怕姐姐在天牢消息闭塞,特来告诉姐姐这个好消息。”
楚清澜目露恨意:“好消息?我知你对过去心有不甘,可那毕竟是你我的家人。定是有奸人蒙蔽太子哥哥,才至我父兄...”
“豫王妃,太子哥哥这个称呼,怕不是你该叫的。”楚清仪不紧不慢道。
“从丞相府搜出的书信可实打实是你与楚贼的笔迹,豫王府下人也作证是你亲大哥亲自送的信,你们楚家真是狼子野心。你还是尽快认了豫王府通敌叛国之罪,难说还能求个全尸。”
“那封信是...!”楚清澜开口想辩却又戛然而止,如今楚府罹难,豫王暂未回朝,与这个女人在这里争辩又有何用。
她只漠然开口:“楚清澜求见太子殿下。”
楚清仪捂唇轻笑:“你难道还不明白吗?今日之局,若无上意默许,几个佞幸诬告与一封信,能动得了你楚家与豫王府?你和豫王,一个蠢,一个愚,呵呵,也算是绝配。
“豫王此次回朝势力必将大涨,太子定要在他回朝之前坐实叛国罪名,你不是心仪太子吗,不如为了你心仪之人,认了吧。”
楚清澜浑身一震,双眼血丝密布。
“上意默许...”她喃喃咀嚼这几个字,唇齿用力以致唇角痉挛。这四个字似是有带着血肉的骨刺,搅得她喉头厉痛,再也控制不住,一口血呕出,染红了雪白的囚服。
“只怪你楚家不清楚自己的斤两,非要掺和皇家立储之事,却又摇摆不定。
“太子殿下最恨骑墙之人。
“这倒罢了,你最该怪的是你身为相府嫡女却轻信情爱二字,你娇纵任性,顽愚不堪,太子怎么可能会喜欢你这样的人,不过是看在相府面上对你虚与委蛇罢了,你却迷了心窍般,将整个相府赔了进去。”
那一口心头血呕出之后,楚清澜已经不怎么能听清楚清仪的话了。
耳边嗡声巨震,她陷入曾经的记忆之中。
她想起太子一身竹青衣袍,眉眼微弯,修长十指拢着她的手,对她说就算被父皇指为豫王妃,她永远是他心上之人;她想起他们青梅竹马,就算她闯了祸,他也只会笑着对她说爱她的天真纯粹;她想起他娶她庶妹时,信誓旦旦对她说,这不过是她可以光明正大常去太子府的理由...
原来他的“爱”,只是需要她当那个背着相府门楣的蠢女人。
“楚清澜,我劝你还是认了这桩事吧,豫王此次必死无疑,你早点认,也能少受点折磨,何必心有不甘,害死相府众人的是你,将要害死豫王的也是你,你最该恨的,应该是你自己。”
楚清仪见她垂首不答,也觉无趣,缓缓转着手上莹润的玉镯,瞥了眼楚清澜伤痕累累的双手,开口道:“你也不必担心,陛下已经醒了,念在你曾是皇家媳妇,予你恩赐,如果你认了,赐一丈白绫了却性命,能留全尸,你该感谢陛下。
“你的恨,留到地府慢慢还吧。”
楚清仪扶着侍女的手慢慢行去,也带走了天牢中的光亮,牢狱中只剩一扇小窗反射着天牢外的雪光,昏昏暗暗。楚清澜背靠着天牢湿滑的墙壁,囚衣单薄,她止不住的浑身颤抖。
她阿爹书香满身,清正严明,不朋不党,身为大梁丞相,为生民立命,为世守太平,闲暇时也会教她下棋煮茶。
她阿娘侯府嫡女,才貌双全名满京华,也会为她细梳长发,下厨做一碗甜汤。
她大哥文武双修,镇守大梁边境五年,铁骨铮铮一身伤病,用惯刀枪的双手却会为她扎漂亮的兔子花灯。
她大嫂将门虎女,随夫出征,不让须眉,会拉着她城外跑马,也会笑着给她点上眉间花黄。
她那才有三岁的小侄儿,日日围着她“姑姑陪襄儿玩嘛~”,得到好吃的糕饼还会悄悄藏一块给她。
亲人言笑晏晏的场景被一片血红包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