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仲玄脸上充满讶色的道:“你救了我?”
此时“威鲸号”离他们的小船已有一段不短的距离,在平静的碧波江上飘汤著,一点也不知暗流的潜伏,而“怒鲸号”则正从左侧与威鲸号会合。
释宇星得意的道:“没错,孔尊义不是你师兄吗?那你应该听他说过‘歼魔行动’的事吧。”
楚仲玄露出一丝苦笑道:“师兄说过,左念残的‘生死同心洞’只是一场骗局,他们从右边的洞口进入,走了一天的冤枉路,却从左边的洞口出来,实在让人哭笑不得,这跟你救了我有何关系?”
释宇星笑的更是开心,道:“你若知道我曾在那次行动中见到左念残,就会明白我真的救了你。”
楚仲玄开始感到兴趣,微微向前倾身问道:“你是怎么见到他的?”
释宇星双眼微合,一字一字的说道:“从生死同心洞中间的镜子。”
楚仲玄本身也是反应极快的人,立刻惊道:“二当家翁渊廷!”
歼魔行动本来有想到镜子这条路,却由翁渊廷亲自证实推不开镜子。
若释宇星真的从镜子中的密道进入生死同心洞,那翁渊廷的举动便只是惑人耳目,他的存心就值得商榷,至少必有不可告人之事,配合现在的局势,就可得知释宇星说的“救他”
跟翁渊廷有关。
释宇星淡淡道:“左念残亲口跟我说过,有两个人受他魔气灌顶,导致心性大变,我想翁渊廷就是其中之一,他变的自私自利,不想别人也找到左念残来增强武功造诣,所以才撒个大谎,他在沙大叔没有迎敌准备的情况前来,虽不能明确肯定他有不轨的企图,但早点离开总是比较安全。”
楚仲玄忧心皱眉道:“若真是这样,我们更应该留下来帮助沙大叔,岂能置身事外?”
释宇星苦笑道:“来者不善,翁渊廷既然敢来,必是有足够实力,凭我们两个小子,与其螳臂挡车去找死,还不如等沙大叔逃出来,我们做好最重要的接应工作较有实质帮助。”
心中却暗叹道:“不愧是好人,有情有义,轻松活命的路不选,却要去跟人一起同生共死,若要在以后借助他的力量报仇,现在只好跟他共患难,建立过命的交情,这就叫‘一分耕耘,一分收获’,不过我的眼光不会错,将来他绝对会有极大的力量让我利用。”
楚仲玄此时摇头,却以极自然的口气道:“大叔的个性看似稳健,其实却是个感情用事的人,若是被信任的人背叛,肯定不会逃走,反而会激动力战,致死方休,还是我一个人先回去一趟吧。”
他说的就像回家似的,一点也不将凶险放在眼里,舍生取义对楚仲玄来说就像是呼吸般自然、必要的反射。
释宇星微笑道:“放心吧,有小姑娘在那里,沙大叔必会以救人为重。”
楚仲玄楞了一下,默想道:“他不会是故意让师妹留下吧。”
怒鲸号上的旗帜东倒西歪,外壳破损严重,到处插满箭矢的战斗痕迹,透露出不久前才经过一场喋血混战,两船互相接驳,“绝渊钓叟”翁渊廷带着浑身伤口的残破身躯,踉跄的到威鲸号上。
翁渊廷一见到沙杉桠就放松下来,跪倒在甲板上,驼背显得更加吃重,虚弱的道:“大当家,皇帝终于决定南侵了。”
沙杉桠自然上前扶起翁渊廷,听到这消息时身体猛然一震,在战争中最为重要的就是运输补给,而支配南武林水运的“威鲸流”,理所当然的成为夺取的首要目标。
但更为震惊的事接踵而来,一团凝厚坚密的真气如刺猬般向外突袭,每道致命的气针千变万化,但又精确射往沙杉桠身形的死角,而这暗劲伤人的中心处赫然就是沙杉桠和翁渊廷之间。
沙杉桠想要挪动身体,双手却被翁渊廷反握锁住,这时根本来不及想为何翁渊廷会做出暗算之事,反射性的力聚双边上臂,在刹那间以双肘为支点翻身向上倒立,险险避过杀身之祸。
再藉着扭身之力挣脱翁渊廷的禁制,沙杉桠在空中提气轻身,稳定的落在即时赶来的何荐宜旁,沉声道:“老翁,你做什么傻事!”
沙杉桠的心腹“过山魟”何荐宜在旁冷冷道:“做傻事的是你。”
事先毫无预兆的森寒剑气带着闪光,自后方穿过沙杉桠的身体,麻痹感从伤口扩散,沙杉桠一阵晕眩随后被强烈剧痛弄醒,顺势前倒将何荐宜的剑滑出体外,大量的血在甲板上形成憷目惊心的艳红图案。
何荐宜乘势想再刺沙杉桠一剑,及早结束这心头大患,毫无花巧的一剑却聚集了他毕生功力,“电玑剑法”的“白色闪电”剑气内敛成集中气柱,无声无息的凌厉杀气却扑天盖地的将沙杉桠的生路断尽。
此时温柔似水的剑势从旁一带一卸,竟轻松的将这夺命杀招化解,来者正是“稚圣”的三徒弟,楚仲玄担心的师妹章芷晴。
何荐宜只感到本来一气呵成的剑劲在达到颠峰时,突然内息中一股外劲爆炸,剑气急速冲出而不受自己控制,彷佛断了线的风筝消逝在虚空中,但下一刻又充实起来,将他的剑劲原封不动送回来,一缩一涨间使他顿时受了不轻的内伤,才这么容易被章芷晴牵着鼻子走。
这时何荐宜才知道已中了沙杉桠的绝学“补罡潮浪”,浪来潮往皆有时,先天尽收补罡网,道尽威鲸流主一生所学。
在何荐宜的第一剑刺入沙杉桠时,猛烈狂暴的真气自动投入补罡潮浪的怀中,补罡气劲顺着原来的气机同源联系,回到何荐宜体内。
而在何荐宜下一次催动比这次更强的内力时,补罡劲就会自然在他体内撒出一张大网,一张令人心惊胆颤的网,有弹性的吸收承受何荐宜所有外放的真气,所以他才会突然感到内力消失了。
而随着补罡劲的强度不同,耐力也不同,若不死心的持续运功超过补罡气网的限度,便可挣脱束缚,但刹那间气网粉碎的反弹却足以让高手露出最要命的破绽。
补罡潮浪的特色便是在他人体中设下限界,使之无法自由发挥全力,小于气网的内力会被吸收,而大于气网的内力可重得自由,讽刺的是,也是死亡来临的时刻,真的应了生命诚可贵,自由价更高。
何荐宜早已心存防范,却想不到沙杉桠的补罡已如此出神入化,连偷袭亦无法躲过他的“捕捉”。
何荐宜剑尖指地,沉声道:“章姑娘,这是敝门的私事,我们并不想和稚圣前辈为敌,希望你不要插手。”
章芷晴仍是那付恬静样,淡淡道:“贵门的事我无意打扰,但背后暗算却不是正道人士的行为,儒林素有不喜小人的坏习惯,更何况沙大叔是我师兄的朋友,我若视而不见,见死不救,会惹师兄讨厌的。”
翁渊廷喝道:“别人怕你儒林,我可不怕,”向着威鲸号对此惊变而吓呆的船员道:“归顺的可活命,若要跟那愚蠢的大当家共生死的,别怪我无情。”
抽出其独门武器“钓命竿”,不见他甩竿的动作,竿身自行弯曲,钓钩带着钓线投向章芷晴背后,在空间中搅拌出涟漪,章芷晴感应出变化,自然回身出剑点向钓钩。
翁渊廷乾瘪的手幻化出美妙又玄奥的姿势,钓命竿的钓线带动远方的钓钩随着翩翩起舞,与章芷晴的利剑捉迷藏,时而钓钩寻隙突击,时而钓线近身缠黏,但招招皆未使尽便掉头,让人难探虚实。
章芷晴不管对手如何出招,紧守周身三尺,将沙杉桠护在剑圈之中,她所修习的儒林绝学,“半部论语”中的“不忧仁心”,最擅长反击对手的招式,翁渊廷水银泻地的绵密攻击,大开大阖的拙朴甩劈,皆显映于她的心中,恰到好处的剑势自然呈现,就如两人套好招似的,至今仍没有兵器交击声出现。
以如此年轻的晚辈,能使成名已久的绝渊钓叟有力难施,足可稍知稚圣的惊天本领。
钓命竿忽然收回身前,散出数十道气劲,每一击都隐含黏劲,使得章芷晴的剑在刹那间由灵动转缓滞,钓钩顺着钓竿对准剑尖碰撞,翁渊廷终迫得硬拼的机会,近半甲子的内力倾巢而出。
章芷晴虽仍能信手拈来妙至毫巅的奇招,但被牵制住的剑势施展不开,如入泥沼,渐渐处于下风,保持在不忧境界的明心,在双方交接的一点之中,感应到横强无匹的真气袭来,皓腕一转,剑直落下插于甲板,竟然无法尽数卸去敌劲,剑身从中断裂。
一股残忍杀意似有实质的侵入章芷晴的精神中,这是她第一次接触如此险恶的意念,脑袋被压缩的疼痛无比,不禁退到沙杉桠身旁。
威鲸号此时却正进行着大屠杀,除了何荐宜外,船上原来的船员都被怒鲸号上的叛变者围剿。
翁廷渊冷笑道:“儒林不外如此。”
章芷晴望着手中断剑,不急不缓的道:“晚辈曾听闻师尊说道,前辈的钓命竿是钓着‘一丝余地’,如今却去势太尽,用劲太过极端,想必前辈在心法上有了非常大的改变。”
翁廷渊愣了一下,又以近似疯狂的口气道:“我现在才知道以前我是那么愚蠢,对敌人仁慈是对自己最残忍的事,若不是我以前太执著于道德规范,就不会让乳臭未乾的小子骑到我头上。”
“我从未想过要领导威鲸流,但也不能将众多兄弟的命运交给丧心病狂的人。”沙杉桠除了脸色因大量失血而显得苍白,像若无其事般的站了起来,有神的眼睛与翁渊廷吃惊的眼神交击在一起。
楚仲玄看着被丢下威鲸号的濒死船员在水面上挣扎,不禁急道:“看来被你猜对了,我们快去救他们吧!”
释宇星皱眉阻止道:“先不说他们是否能支持到我们过去救援,这小船能载的下我们和沙大叔、小姑娘就很勉强了。”
楚仲玄深吸口气,压下心中冲动,问道:“那什么时候才要过去?”
一直以来与世无争的碧波江,抚慰空虚心灵的美景不再,清净的江水也蒙羞般的掩起本来面目,此时以两艘船为中心,分隔成两个小世界,一边是安稳平静的小船,另一边却成了喋血的修罗战场。
释宇星沉吟道:“看来船上发生了一些意外,不然以沙大叔的武功,应该可以保护手下一段时间,”接着道:“嗯,我们现在等落水的人都没有动静时,再从威鲸号右侧接近,以免他们看到我们而大声呼救,反而会拖累我们。”
楚仲玄对释宇星不在乎的语气感到不满,皱眉道:“难道我们只能眼睁睁看他们牺牲?
”
释宇星听出他心中的不快,暗中苦笑道:“想不到这样正确有理的意见,也会引起他的反感,”立刻咬着牙,握紧拳头,愤慨的道:“我也不想这么做,若是可能,我宁愿牺牲的是自己,也不愿无可奈何的看别人死去,但这是唯一能救出沙大叔和小姑娘的方法。”
看着释宇星快要捶心顿足的激动样,楚仲玄反而安慰起他来,叹气道:“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只要记住今天无辜遭劫的生命,将来以直抱怨,就能慰其在天之灵了。”
释宇星默默想道:“同样的做法结果,却要用不同的表达方法,才能提高别人的接受度,人还真是善变的。”
受伤的沙杉桠看着眼前形势,除了翁渊廷、何荐宜外,还有十几个怒鲸号上过来的人,围住他和章芷晴,而威鲸号上的人死的死、伤的伤,双方实力明显差距太大。
沙杉桠向何荐宜道:“我待你不薄,为何要这样做?”
何荐宜脸上露出复杂的神色,道:“你是个很体贴的上位者,无论是一港之主或传令使者都一视同仁,重视而不分上下,但我为威鲸流拼死拼活,应该有特别的地位,我却一点也感不到自己的重要性,看似贴身心腹,其实在流主的心中,我跟在下层的喽罗没什么两样,我不服气,我要扬名立万,让武林的人都知道我的名字。”
沙杉桠露出一丝苦笑,想不到做人处世真的很困难。
章芷晴淡淡道:“现在你真的可以名留武林了,背主忘义、暗箭伤人可不是寻常人有勇气做的出来。”
看不出外貌恬静的章芷晴,说起话来却极尽讽刺之能事,而何荐宜被她说的如此不堪,并没有想像中的勃然大怒,不知是还有羞愧之心,还是心机深沉的不表露情绪。
沙杉桠再对翁渊廷看似不经意的道:“你是我爹的好友,也是创立威鲸流的元老,为何带着外人来打自己人?”
翁渊廷怔了一下,眼中闪出凶光,狠声道:“你爹连问都不问我,就把威鲸流传给你,以为给我个二当家封号就可以打发,这么多年来,我都将不满压在心理,直至最近我换骨脱胎才大彻大悟,威鲸流这么有用的工具给你是白白浪费,只有我才能使这水中巨兽统驭陆上的门派。”
沙杉桠沉声道:“威鲸流只是为保护与分配水上人家生计,而自然联系起来的组织,并没有称霸的野心。”
翁渊廷喝道:“废话少说,唯有强者才是真理,你今天是死定了。”
就在他说完最后一字,沙杉桠也出招了。
他向前跨了一大步,越过章芷晴,两臂以极为夸张的动作向外摆开,再合拢击掌,一声轰天巨响划破长空。
沙杉桠跃向半空至与众人等距的圆心,身形缓慢却静中带动,隐含暴风雨前宁静的凌厉杀气透发而出,每个人都感到沙杉桠强大的攻击主力是放在自己身上,在场众人都是一等一的高手,不禁都退开一步,等其锐气稍泄后再图反击,刚好堕入“绝叫拍岸”的陷阱里。
以声响吸引每个人的注意,趁隙以气势侵入诸人心灵的破绽,激起反射性防御的本能,以抢得主动先机,这是以寡击众的心法。
翁渊廷首先醒悟过来,大叫道:“不好!”
但对受伤的沙杉桠而言,争取这一刻主动权虽不宜作攻击,却是选择遁走的最佳时机。
在大家后退时,沙杉桠迅速回到章芷晴身旁,带着她向威鲸号的右边跳下去,至于要如何在碧波江中和船竞争逃亡速度,只能听天由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