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泠走出试衣间的时候,迎面便看见连漪明亮双眼上下打量着自己。
原本还算淡定的他忽然感到有些不自在,垂下眼避开了连漪的目光同时,双手插进兜里,往她在的地方走去。
被刚才连漪一番话洗得神清气爽的许清瑶这会儿看向谢泠的眼神,没了刚才发自内心的敌意和挑剔。
但还是微不可察地哼了声,别扭地小声道:“连漪还是你的眼光好,随便挑的衣服搭配起来都这么好看。”
连漪笑了笑,“也要看穿在谁身上。”
不得不说,能在未来成为真千金鱼塘的男人,即使现在年纪尚浅,却也隐隐有了那份气势。
她有些遗憾,如果不是今晚的场面需要,倒是很想给谢泠挑一身清隽学术风的衣着,再搭配金丝眼镜。
毕竟以后等他荣誉加身、手握专利归国,也就是她早已查无此人的时候了。
再想像现在这样强迫拿捏谢泠,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情。
谢泠紧抿着嘴不说话,沉默着任由她肆意打量。
“好了,出发吃饭!”
连漪此时困意全消,摩拳擦掌地等待稍后的好戏上演。
三人同行,各自有着各自不同的心思。
许清瑶还在为刚才连漪那句明显夸赞维护谢泠的话,而感到闷闷不乐。
走在她们两人身后的谢泠脸上表情淡淡,直到古色古香、典雅大气的望江楼映入眼帘,他心底忽然浮现一丝不好的预感。
“发什么呆呢?跟上呀!”许清瑶尤为关注他这个重点目标,看哪儿都不顺眼。
到了这个时候,再纠结些什么也毫无意义。
谢泠没有在意她不阴不阳的语气,循着连漪没有停留的步伐,跟在她身后一路走往专用的客梯。
两家父母用餐,定在望江楼顶层的特级包厢,一层仅有三间这样的包厢。
能以不同角度欣赏到壮阔江景,入夜后灯火璀璨,站在二十六层向下看去,总会给人一种俯瞰众生的刺激感。
早已得到通知的经理带人候在电梯口,等到电梯门打开,脸上挂着得体笑容微微弯腰,向三人打过招呼后,一边带路一边对连漪熟稔地低声问候。
连漪抬手朝他挥了挥,带着谢泠和许清瑶穿过会客厅,往茶房走去。
还没到就餐入席的时间,他们估计都在茶房喝茶聊天。
转过弯,便在茶房竹纹门扇外看见红发的少年臭着张脸倚墙站在那儿玩手机。
“哟,顾少爷这是被赶出来了?”
连漪对他说话从来不知道客气两个字怎么写,“怎么,一见到高雅点的东西就不自在了吗,在这站岗呢。”
顾一屿滑动手机屏幕的动作顿住,稀奇的是他这个时候居然没有暴躁回怼,稍显凌厉的眉眼抬了抬,瞥一眼连漪后耷下。
但倏地又再看向她。
“你带他来干什么?”顾一屿皱眉。
“刚换班级,带新同桌过来吃顿饭,熟悉熟悉,有问题?”连漪走到他面前,扫了眼,这看着实在有些不对劲啊。
顾一屿哦了声,虽然感到有些怪异,但还是耷下眼没再搭理他们。
连漪不打算就这么陪他在外面站岗,伸手拧开门,径直推门而入。
茶房里的交谈声随着门被推开而停了下来。
坐在泡茶位置上的男人已有四十来岁,长相儒雅斯文,看起来十分随和,随意将袖子挽起,看见来人是连漪时,脸上浮现笑容。
“是连漪啊,叔叔可有阵子没见到你咯,你赵阿姨可整天在家里念叨,让顾一屿这小子什么时候带你回家来吃顿饭。”
听到这话,坐在他对面的中年男人回过头,不怒自威的脸上没有表情,对连漪点了点头,“来了,还不叫人?”
“顾叔叔。”连漪朝他们打了声招呼,“爸。”
随后走到一旁的沙发便坐下,对长沙发上两位女士扬起笑容。
“妈妈,赵阿姨,好久不见,你们怎么越来越有气质了?”
赵阿姨是个看起来很雷厉风行的女强人形象,坐在她身边的连母也不遑多让,她们坐在沙发上,坐姿得体优雅,妆容精致。
看起来不像是大哥的女人,反倒像是会反手给大哥来一刀然后自己上位的女人。
但在看到连漪时,两人表情柔和许多。
赵阿姨更是起身干脆坐到连漪的沙发扶手上,执起她的手便嗔怪道:“你这个孩子,要不是今天你爸爸妈妈和我们一块儿吃饭,阿姨想见你还难了,是不是?”
“赵阿姨看您说的。”连漪在长辈面前向来最会卖乖,微圆眼眸笑得弯弯,看起来又甜又乖,“只要您有空,一声令下,我就是飞也要飞过来呀。”
一番话说得赵阿姨忍不住捂嘴轻笑,看向连母,对方无奈地笑了笑。
茶室里的氛围一时间变得融洽。
顾父给对面的连父斟了杯茶,摇头叹道:“要我说,还是生女儿好,你看我家那小子,成天不学无术,就知道气我,唉!”
“我家这个也就只是在大人面前惯会卖乖。”连父没拿起茶杯,表情淡淡。
顾父失笑道:“我看连漪就乖得很,要是能做我们家女儿,那可再好不过了。”
“这还是要看看孩子的想法。”连父这时候脸上才露出一丝笑意,他端起茶杯,“不过,一屿也算是我看着长大的,年轻人嘛,总是难免有些年轻气盛,是好事。”
“说到底,这孩子还是很不错的。”
“哎呀,时间差不多了,连漪刚放学呢吧?”赵阿姨看了眼时间,心疼地摸了摸连漪的手,“你这个时候学习任务重,辛苦得很,咱们吃饭去好不好?”
“好啊阿姨。”连漪笑了笑,“就等着您这句话呢。”
“不知羞。”连母摇头笑道。
门外几人已经被服务员引入餐厅,正坐在一旁的沙发上休息。
换做平时,顾一屿多少要对谢泠刺上两句,在他看来,能和连漪玩到一块儿去的,要么是被迫,要么就是蛇鼠一窝。
前一天还是穷学生,今天就能穿潮牌还被带到这种私人家宴上。
要说谢泠是被迫,顾一屿绝对不信。
但想到刚才在茶室里听到的那些话,他少有的沉默了下来,就连这段时间比较在意的许清瑶,他也没察觉到自己连声招呼都没打过。
沉默的氛围直到连漪夹在两位女士之间,一副亲昵乖巧的模样,两个中年男人走在她们身后,一个斯文得体另一个不怒自威。
一行人融洽和谐地走来。
看到这一幕,顾一屿有些不自在地换了个坐姿,又加以轻咳掩饰。
瞧见许清瑶时,几人倒不觉得惊讶,连父连母是知道她的,这几年突然常常出现在连漪身边,似乎是家里某个佣人的女儿。
就当是连漪一个玩伴,他们对此毫不在意,即使每月的财政支出报表里,会有连漪给她花了多少钱。
这点小钱,买个玩伴算不上多大的事,连母看一眼便忽略了。
但谢泠,这个陌生面孔的少年看着倒是气质脱俗,四个大人心里一时间检索起这是谁家的儿子,但思来想去也没有印象。
连母轻抚了抚连漪的头发,看向谢泠,“这位是?”
先前顾一屿来的时候,没见到这个少年,那就是连漪带来的?
“妈妈,我换班了。”
连漪嗓音微软,“他是我的新同桌,学习成绩很好,还得了竞赛金牌,我想向他请教学习方法,所以就带来一起吃饭。”
她扭脸看向另一边,“赵阿姨您不介意吧?”
“傻孩子,你的同学也是一屿的同学,大家都是同学,一起来吃顿饭有什么的。”赵阿姨笑容完美无瑕,嗔怪地拍拍她的肩。
身后,连父一直看起来都没什么表情的脸似乎沉了沉。
赵阿姨骤然有些变化的氛围像是毫无所觉,她满脸笑容地拉着连漪便往餐桌走去,“来,连漪,你坐这吧。”
又朝坐在沙发上不动弹的顾一屿招了招手。
“一屿快过来,两位同学也过来呀。”
“你们年轻人有共同话题,肯定不想和我们大人坐一起,一屿你就坐连漪旁边吧,你们啊,打小就认识,坐一块儿也有话聊。”
她笑着看了眼一旁的连母,“是不是?”
连母淡淡地笑了笑,“你向来是最会安排的。”
连漪落座后,顾一屿被他母亲看似温柔却强硬地摁在了她旁边位置坐下。
谢泠站在后面没有动作,许清瑶看他一眼,便打算坐在连漪空出来的左手位,忽然,一只白皙的手伸过来,搭在这张椅子靠背上。
“你坐过去。”连漪嘴角微翘,偏过脸朝谢泠抬了抬下颌,“谢同学,坐呀。”
围坐在偌大饭桌前的几人手上动作一顿。
顾一屿看向她,不耐地皱眉,压低声音道:“连漪,你又想玩什么幺蛾子?”
他之所以讨厌连漪,这就是原因之一。
从小到大她都骄纵蛮横得不行,言行常常不顾场合地随心所欲,偏偏一张嘴能把大人们哄得喜笑颜开,他们是真不知道还是假不知道她什么名声?
最后还要来一句,你看连漪人家小女孩多乖啊――
烦死,他都不知道被迫背了多少黑锅。
想到刚才在茶室里听到的那些暗示意味浓厚的话,顾一屿更觉得烦躁。
赵阿姨声音微低,警告道:“一屿,怎么和连漪说话的?你们都是同学,谁坐在哪个位置有什么问题,这位同学快坐下吧。”
她朝谢泠友善地笑了笑。
连漪也对他挑了挑眉,歪歪脑袋示意道:“坐啊。”
谢泠抿抿嘴,垂眸入座。
“望江楼粤菜做得不错,食材都是每天空运过来的。”连漪待他坐在身旁,弯起嘴角笑道:“你太瘦了,得多吃点补补身体。”
“……”
桌前几人面色不变,只是眼神来回交流了一下。
顾父瞥了眼斜对面的顾母,又对面无表情的连父笑了笑。
趁着服务员鱼贯而入上菜的工夫,顾母便微笑道:“真是女大十八变啊,连漪越来越会照顾人了。”
连母端坐在位置上,双手交叠轻搭在小腹,谦虚道:“她啊,只是觉得好玩做个小大人模样,哪里会照顾人了?倒是独立得很,这些年我和她爸爸到处飞,忙来忙去的,哎……”
“这就够了。”
顾母笑容赞许地看向连漪,对上她清凌凌的弯弯笑眼时,顿了顿,“女孩子是要早熟,你看我家这个,成天到处疯玩,谁管得着他。”
顾父这时突然开口,“一屿小的时候不就总跟着连漪后头跑吗,我看连漪这孩子倒是能管得住他。”
他像是突然来了兴趣,对连父笑道:“老连啊,要不然咱们两家,结个亲家?”
“当啷啷啷啷……”
原本百无聊赖听着他们在那商业猛夸连漪,顾一屿端着碗满脸写着无聊地转动欣赏,看碗上的花纹都比听他们说这些废话强。
直到听见顾父说出那句话,他手一松,莹白瓷碗砸在桌上,又滚落地面。
质量倒是不错,原地啷声作响地转了好一会儿,才倒扣在地上,没碎。
顾一屿满脸错愕,腾地站起身,“爸,你说什么呢?!”
连漪嘴角含笑,看了眼他,目光往旁一转,谢泠倒是没有任何反应,反倒是他一旁的许清瑶放在桌下的手,悄然揪紧了桌布。
“坐下!”
顾父笑容微敛,眼神一沉,“你也成年了,在叔叔阿姨面前还这么沉不住气。”
“不是……”顾一屿脑袋思绪杂乱,他是隐约感觉得到自家爸妈和连漪父母有这个意思。
但他没想到,会来得这么快。
连德成虽然面无表情,但眼神却显得柔和,他抬手压了压,“年轻人沉不住气才好,才有冲劲,顾明啊,你就是太管着孩子了。”
“一屿我是看着他长大的,要是把连漪交给他,不怕你笑话,我是放心的。”
顾父脸上笑意愈浓,方才对顾一屿的呵斥就好像从未发生过,也没人在意站在那里满脸不解震惊的顾一屿。
“笑话什么?我高兴还来不及呢,连漪这小姑娘,我家老爷子都喜欢的不行,要是知道能有她这么个孙媳妇儿,我过年回去看他老人家都能少挨顿训咯。”
两位夫人没有加入他们的对话,却满脸笑容地低声交谈起来,不时眼神往连漪和顾一屿这边瞥了瞥。
“看到了吗?”
谢泠正在冷眼旁观这一幕的时候,耳边忽然响起连漪微微凑近的低语声。
微微温热的气流随着声音轻挠耳朵,打在脖颈处,他下意识往旁避了避,并用疑惑的目光看向连漪。
“你知道我有多久没见过我的父母了吗?”连漪没在意他拒而远之的反应,气音对他说道:“三个月了,而像这种日子,我从有记忆起就已经不得不习惯。”
“但这么久没见面的父母,再见的时候,对我没有丝毫关心。”
“他们谈笑风生,就这么决定了我和另一个人的未来。”
连漪抬眼看着他,剔透琥珀般的瞳孔停顿了几秒,倒映出谢泠清冷面容,她很直接地说:“我有点难过啊,谢泠。”
“……”
这和他有什么关系?
谢泠并不否认,内心一瞬间冒出来的想法是这样。
但看着连漪看起来竟有些脆弱的神色,就像他小时候养的一只猫,以为家里没人,于是趴在窗台呆呆地看着窗外,绒绒的可爱侧脸却让他感受到了那份孤独寂寥。
谢泠忽然觉得,连漪其实并没有自己想的那么恶劣。
这两天她的所作所为,的确让他感到万般抵触。
但父亲的病,如果没有她的帮助,绝无可能像现在这样,只需要安心等待手术的到来,再不必烦忧足以压垮这个家庭的费用。
她做的那些事,说的那些话,或嘲弄或恶作剧成功后得意的笑脸在脑海里闪过。
就好像一个渴望别人关注和在意,却又执拗地不肯被发现这份心思的别扭小孩。
谢泠顿了顿,压低的声音微哑,语气有些迟疑,又像是不习惯安慰人,笨拙又无力。
“不要难过。”
这时候像是才回过神的顾一屿突然推了推连漪,“你说句话啊?”
他完全无法想象自己和连漪捆绑在一起的画面,两家父母敢在这个场合直接表明,意味着他们其实早就已经通过气。
说不定因此而展开的战略合作都洽谈了好几轮。
顾一屿比谁都清楚,即使眼前两对父母看起来和蔼可亲、还会不时朝自己和连漪投来赞许带笑的目光。
但到了两家集团合作的时刻,他和她的意见,是最无关紧要的小事。
“你确定要我说?”连漪表演到一半就被打断,不耐地啧了声抬眼看向他。
顾一屿拧着眉,呛道:“不然呢?还是你真的想嫁给我?”
他抵触这种被安排的感觉,于是低头认真看着连漪,一字一句地说着自认能刺激得连漪和他站在统一战线的话。
“连漪,你是什么样的人,我很清楚,这辈子我都不可能和你在一起。”
“他们能心盲眼不瞎地夸你,但我不可能看上一个趾高气昂霸凌别人的女人,你做的那些事情,敢说出来让我爸妈知道吗?”
他说着,像是为自己找到了再合适不过的抵抗缘由,“他们知道自己夸上天的儿媳人选,是个比他们儿子还要差劲的纨绔吗?”
这番话虽然是压低声音说出口,但坐在对面的四位家长都停下对话,将视线看了过来。
他们之间不融洽到隐隐冰冷的氛围,几人不是看不出来。
但这重要吗?
顾母笑了笑,“他们小孩自己有话说,咱们就别管了。”
“……先安排他们订婚吧,这可轮到老连你别笑话我了,好儿媳是得先订下来啊!”顾父举起酒杯,笑容多了份爽朗。
顾一屿见把话说到这种程度,连漪还在静静地看着自己。
尽管心里莫名有丝慌乱,但眼下的情况,让他本就叛逆的性子愈发触底反弹。
他索性打算直接冲自家父母开口,反正这些年也没少忤逆他们的意思,大不了回去挨顿打,总之,他绝对不会同意和连漪订婚这种离谱的事情。
强迫自己忽略掉那对清凌凌的眼眸,顾一屿深吸口气。
“顾叔叔,赵阿姨。”
连漪笑着举杯站起身。
谈笑风生、氛围融洽的四位家长面上或多或少带着笑容,齐齐将目光看向这对站在一起的年轻男女。
多般配啊,多合适啊。
就像他们两家集团即将展开的战略合作一样,简直是佳偶天成。
“怎么了连漪?”赵阿姨的眼神热情又关爱,保养得极好的面容泛着得体笑意。
连漪看了眼一旁的顾一屿,与他视线相对,嘴角微勾。
这家伙说话确实不中听,但也的确该轮到她表演了。
这样眼神交流的画面落在四位家长眼里,看得他们又是一阵满意。
于是顾父纵容地笑着打趣道:“连漪,你有什么话想说,别害羞,要是对顾一屿有什么意见的,要告状,只管跟顾叔叔讲,叔叔替你好好教训这小子。”
“没有没有。”
连漪一脸的乖巧,“顾一屿性格单纯率直,我对他一点意见都没有。”
善意的笑声随之响起。
顾一屿不解地看向她,眼神难掩震惊。
他甚至忍不住浮现一个离谱的猜想,难道连漪对于和他订婚这件事,其实是不抵触的?
不应该……
她平时对自己没少嘲讽,在她眼里,自己就好像是条傻狗,顾一屿立刻否定了这个想法。
连漪顿了顿,叹了口气,“叔叔阿姨你们真是给了我好大一个惊喜,我爸妈怎么也不跟我说。”
“是这样的。”
她在对方还未开口之际,略略歪了歪头,神情苦恼。
“谢泠除了是我的新同桌以外,其实……也是我的男朋友呢。”
连漪眨了眨眼,微圆眼眸认真看向笑容已然有些微僵的几个中年人,道:“我临时决定转班,也是为了他……”
说这句话时,连漪不忘低头看了眼抬起脸望向她,谢泠素来没什么情绪脸上浮现些许错愕,眼底更是一片惊诧。
连漪笑了笑,活脱脱一个在家长面前诉说自己□□,落落大方却难免有些羞涩的模样。
在这鸦雀无声的宽敞餐厅里,她不顾众人死活地继续说了下去。
“但是叔叔阿姨你们对我的喜爱,我是能够感受到的,如果就这么拒绝了你们期望已久的事情,既伤了你们的心,我想我爸妈也不会同意。”
这话一出,无论是连家父母还是顾家父母原本逐渐淡下来的表情,回暖不少。
“所以……”
连漪嗓音清脆,笑着看向他们,“我愿意接受和顾一屿订婚,但也不想和他分手,反正离结婚也还有几年呢,不如婚先订着?我和谢泠这个恋爱谈着谈着说不定就分手了呢。”
“实在不行,我相信他也愿意为了我委屈一下。”
连漪瞥见她爸那张铁青的脸,暗叹怎么云海首富了都这么沉不住气,但还是低头注视着谢泠,语气深情道:“亲爱的,委屈你了。”
“咯吱……”
令人牙酸的叉子划破桌布后又在桌面留下一道划痕的声音响起。
许清瑶见众人目光齐齐朝自己看来,脸白了白,弱弱地低下头。
就在这个时候,连德成猛然用力一拍桌子,厉声斥道:“胡闹!”
“爸爸。”
连漪不满地蹙了蹙眉,手安抚般在谢泠肩上摸了摸,心疼道:“你吓到他了。”
果然,手下的温热触感瞬间变得紧绷僵硬。
谢泠不是没想过连漪今晚让他来吃这顿饭,会抱以什么坏心思。
但他怎么都想不到,会发生这种事。
谢泠皱了皱眉,想要开口解释,他愿意承受连漪任何的戏弄,但这种事情已经不是可以随便胡来的程度。
“你听听自己说的这是什么话?啊?一点教养都没有!让你顾叔叔赵阿姨看了,还以为我连家没有家教!以前你怎么惹是生非,我和你妈都惯着你,是不是把你惯得无法无天了?!”
连德成当年下海经商,凭借着一身胆气闯荡出如今的事业,向来是说一不二的性格。
这些年的养气工夫,在连漪一番话的刺激下,早就被破得七七八八。
他不在意一旁的顾庆秋怎么想,重要的是这次两家商谈的订婚事宜不能被破坏。
听到这声暴呵,谢泠清楚感觉到肩上原本轻抚着的手忽然用力一抓,他看到了连漪垂着脸与自己对视的眼。
总是笑着的微圆眼眸,眼下不见情绪的看着自己。
真的是没有情绪吗。
谢泠闭了闭眼,一时间,他竟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想要做什么了。
“爸爸,别生气啊。”连漪发出只有她和谢泠能够听见的吸气声,再抬头时,扬起的笑容甜美。
“反正咱家有钱,多养一个人有什么的,再说了,顾一屿明显不喜欢我啊,我也不过是提前进入各玩各的模式罢了。”
她笑了笑,语气恳切,“我是真的希望能促成两家联姻,才这么掏心掏肺和你们摊牌的,叔叔阿姨,你们不会怪我吧?”
掏心掏肺……
顾庆秋有那么一瞬间再看自己儿子都忍不住带上些庆幸,这小子平时叛逆归叛逆。
起码没有过这么‘掏心掏肺’的时候。
顾一屿在旁边都看傻了,他看见连漪对谢泠的维护,心里一阵闷闷的不舒服。
从小到大,他就没被这么友善对待过,或者应该说,每当连漪对他露出友好笑容的时候,心里全是坏水,已经盘算好了要怎么坑他。
而且……顾一屿张了张嘴,很想解释下自己就算不喜欢连漪,但也绝对不会做出各玩各的这种事情。
直到连漪忽然扭头看了他一眼。
“废物,闭嘴。”
果然,她根本就是装的!气得顾一屿忽略了被骂废物这件事,把脸扭到一边,不再开口受气。
连漪一通不顾在座各位死活的发言结束,心满意足地坐下,好像对桌上沉闷尴尬流动的暗涌毫无所觉一般,拿起筷子夹菜。
还在连德成眉心一跳的注视下,给谢泠夹了一筷子人参鸡。
“太瘦了。”连漪满眼心疼地看着他的胸腹,“多吃点,补补。”
“……”
多亏了两方家长都是见过世面、久历风雨的人物,刚才发生的事情,仿佛没发生过一般。
两位男士推杯换盏地聊起些时事,不多发表看法,女士们则是说着对最近一些商业发展的预估,又说起国外某个乐团近来声名大噪,音乐会一票难求,有机会一定要约着去听一听。
至于订婚的事,这个不急。
一顿饭吃下来,似乎除了连漪没人能吃出滋味。
“连漪,刚才那些话你是怎么想出来的?”
安静走廊上,一行人之间的氛围不复初时融洽,几个年轻人不远不近地缀在后边,顾一屿觉得暂时躲过被安排命运的危机,不长记性地凑到连漪身旁问她。
“想?”
连漪表情古怪地扫了他一眼,像是忍不住笑出声。
“顾一屿,只要订婚对象是你,刚才那些话不用想就能冒出来,你不会真的以为,只有你一个人抵触这桩联姻吧?”
她嘲弄笑道:“只要想到会和你这种没脑子也没本事,不创业就比挥霍败家要让人放心的二世祖联姻,比杀了他还让我难受。”
“就比如。”
连漪看着他沉下来的脸色,笑了笑,“我有勇气当着他们的面,说谢泠是我男朋友,而你,只是一个默默喜欢别人还不敢表明心意,最后看着人家出国留学的可怜虫。”
“你不会真的以为自己不想接受,就能和我相提并论了吧?”
“什么时候能学会用脑子说话,而不是仗着你爸妈只有你一个儿子才有胆量和他们叫嚣,再来对我说那些话。”
连漪承认自己是记仇的,这小子刚才说的那些话,确实在她计划之内。
但,也的确不中听。
谢泠看了眼怒气冲冲的顾一屿,脸色依旧冷淡平静,他觉得连漪这几句并没有说错。
望江楼经理亦步亦趋地送着两位大佬与他们同样大佬的夫人,还有几位少爷小姐,一路送到大门,司机已经驱车抵达已久,站在车边静静等候。
“那就先这样,连总,下次咱们再聚。”顾庆秋笑容不见丝毫瑕疵,即使身上有些吹不散的酒气,仍旧显得很儒雅。
连德成面无表情地点点头,“就这么说定了,下次我做东,顾总千万不要推辞。”
“哈哈!不会不会!”
“……”
“一屿,还不上车?”顾母扶着车门,忽然扭头看了眼自家满脸别扭的儿子。
连德成望向夫人,连母心领神会地叫了一声连漪,“该回家了。”
“爸妈你们先回去吧。”连漪朝他们露出乖巧笑脸。
“你又要做什么?”不知是天色黑沉,还是望江楼的灯光效果不好,连德成的脸色闷沉。
连母抿着精致红唇,笑容不太明显,声音还算温和,“连漪,不要让你爸爸生气,很晚了,有什么事回家再说。”
“让许清瑶先和你们回去吧。”连漪笑道:“谢泠特地陪我过来,对这边不熟,我送送他。”
这下,就连一直保持着优雅从容的连母都隐隐有了怒色。
好在顾家的车相当识趣地先驶离。
连德成到底顾忌这是在人来人往的大门口,他看了眼许清瑶,沉声道:“今晚连漪喝多了,还不去把她扶上车。”
许清瑶呆了呆,但脚就像钉在地上一动不动。
“别为难她了,爸爸。”连漪毫不在意父母的怒容,无所谓地挥挥手,“你又不是不知道我想做的事情,谁也拦不住,就这样吧,晚点我会回家的。”
“你要是敢走,现在我就把你所有的卡都停了,连家的钱,你一分都用不了,连家的名,你也借不到!”
连德成彻底怒气上头,对转过身的女儿重声呵斥。
“最好还是给我留一张卡吧,不然回家没钱打车。”
回答他的是连漪毫不犹豫拉着谢泠离开的背影,还有她消散在风中那道无所谓的话语。
只留下连母一脸无奈地替他不断轻拍那剧烈起伏的胸膛,还有一旁快要不知道该以什么表情面对这一切的许清瑶。
-
夜晚的街道热闹喧嚣,牵着手依偎在一起走路的情侣,散步游玩的一家人,相携出游的友人。
一个又一个的人,构成这繁华的画面。
谢泠依然走在连漪的身后。
他看着那道看起来轻松惬意的背影,忽然发觉,从与连漪开始接触起,她总是喜欢走在所有人的前面。
就像她这个人表现出来的性格一样,强势、蛮横,不在乎别人是否能跟得上她的步伐。
她究竟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呢?
谢泠垂下眼,并非大多数人对她的评价,他对连漪的印象其实一直很好。
相比起别人带有主观意识的描述,他更相信自己的判断。
诚然,连漪态度强势、言语暧昧地踩在他的自尊心上来回戏耍嘲弄,但事实是,在青禾会所的那一晚,是她为他解围,帮助那个女孩没受到侵犯。
也是她,为他父亲解决了手术的唯一困难。
她种种的表现,其实不过是家庭带来的影响,让她变成这样只能通过不正确却有效的方式,获取她以为的开心。
想到连漪父亲刚才的表现,还有饭桌上几个大人毫不在意连漪与顾一屿意愿,便理所当然打算决定他们两人未来的画面。
“……”
谢泠看了眼周围不知什么时候变得安静的环境,在他脑海里一堆念头的时候,连漪把他带到一个没什么人的小公园。
不远处的长椅似乎还躺着一个人,像是流浪汉。
“连漪……”谢泠微微皱眉,这种没什么照明也没有监控的地方,夜晚是很危险的。
但刚叫出口她的名字,就看见前面那道相对而言娇小的身影,忽然坐在了经过的长椅上,双手捂着脸,低下头,肩膀微微耸动。
“你……”
谢泠顿了顿,有些犹豫地走过去,站在她面前。
少年清冷眉眼间一贯来的冰冷神色,自己都没能发觉的渐渐消融。
他张了张嘴,看起来竟有些笨拙,听着若有似无的啜泣声,这个几乎从未安慰过别人的少年,最终慢慢蹲下身,低声道:“你没有错。”
也许方法不对,也许言辞太过激烈。
但为了自己而反抗,这件事本身是没有错的。
“谢泠,你可以抱抱我吗。”从指缝间挤出来的声音发闷,是连漪在他面前没有过的柔软。
谢泠神色微怔,甚至本能地往后微仰了仰。
他知道自己不应该这么揣测,但还是有丝狐疑地看着快要缩成一团坐在长椅上的女孩。
“算了,你也一定很讨厌我吧。”她闷闷道。
也……
谢泠抿了抿嘴,大概人在夜半时分,感性总是更容易击垮理性,又或许是有这样那样的各种原因。
他微微垂眸,敛去眼底的神情变化,单膝跪在地上,伸手虚虚环抱着少女。
“别难过,每个人能拥有……唔……”
选择了保持一定距离的怀抱,在他试图安慰的话语还未说完的瞬间,怀中女孩已经悄然将手伸到他后腰处,随后用力地一拉。
“连漪……你……”
谢泠在这瞬间甚至慌乱得语言系统紊乱,少年仰起脸,偏过一边。
“你接着说吧,我就抱一下。”连漪叹口气,在他怀里弯了弯眼眸,只是说话的声音仍然带着不明显的哭腔。
男高啊,年轻、滚烫的青春啊。
可惜不是冬天,这体温怪烫人的,大夏天抱着确实很热。
谢泠怎么说得出口,他攥了攥不知为何有些泛着湿意的手,最终还是没把人推开。
“……拥有一些东西的时候,难免会失去些什么……连漪,你的手……”少年清冷嗓音似乎透着羞恼。
“哦,这个腰带上面五金饰物硌到我了,我挪挪,不是故意的。”
“……”
“你接着说呀,我感觉有被安慰到。”
谢泠顿了顿,轻呼出一口气,“其实我也很羡慕你,不是家境背景,而是你看起来很骄傲,能随心……”
下一秒,少年的声音再不复清冷平静,满满的恼羞成怒。
“这件衣服,胸前没有挂饰!”
“噗。”
连漪终于绷不住了,她松开手,果然谢泠就像避之不及一般迅速起身后退了几步。
她笑得脸颊泛红,眼泪几乎都要笑出来。
就这么后仰着懒散靠在长椅椅背上,欣赏少年漂亮面容上的恼怒神色。
连漪的声音都带着笑,“谢泠,你怎么这么好骗?”
“我拥有了这么有钱的父母,你猜猜我会失去什么。”
“比起终日劳劳碌碌只为了那几个钱,最后又被这点钱压垮的家庭,你以为我真的会在意得不到父母的关爱?”
她看着谢泠脸上的恼怒渐消,又渐渐恢复了一片冰冷。
“他们对我的爱,太多了,我都记不清自己有多少珠宝首饰,连许清瑶去除草都要穿着名牌鞋子,你觉得,我凭什么难过啊?”
她是假千金,假的就是假的,终究成不了真。
或许曾经也有过些泡影般的期许,但到底是抵不过剧情的影响,她能感受得到,他们的关爱,终究隔了一层莫名的距离。
大概,他们真挚的情感,只属于真千金。
就像谢泠,就像顾一屿,还有她现在所拥有的的一切。
连漪眨眨眼,歪着头看他,旋即微圆眼眸半弯,疑惑地嗯了一声。
“好,我明白了。”
谢泠感受着刚才失律般跳动的心脏归于平静,神色冷淡,语气冰冷,“是我想法天真,自以为是。”
他视线微垂,“如果没别的事,我先走了。”
没有等待连漪同意的意思,少年转身便离开。
只是走没几步,他忽然低声说道:“这附近我的确不熟,但怎么看公交车线路,我很清楚。”
“……”
连漪看着他走远,颀长身影渐渐被夜幕吞噬,最终消失在眼前。
微圆眼眸依旧半弯,嘴角却没再翘起。
只是伸了个懒腰,十分感慨地在心里想――
啊,又是成功当好恶毒女配的一天。
连漪阖眸想了想接下来的剧情大纲,忽然想到一件事,连父说停她卡这件事肯定不会光说不做,也一定会勒令底下人不听她任何指使。
飞禾城的机票还没定啊!
不能报销,她也从来没有身上揣现金的习惯,意味着只能让小号出这笔钱,连漪忍不住捂着心口,她是真的难过又肉疼。
蚊子再小也是肉,小号省吃俭用的,这千八百块钱都够一个多月的生活费了!
突然,连漪敏锐察觉到有人在靠近自己。
脚步不重,但呼吸声在这安静的小公园里并不容易被忽略。
她皱了皱眉,但想到这里没有监控,便又放松不少。
不管来人是谁,撞上她心情不好的这个关头,真别怨她和小号共享的格斗技用在他身上。
连漪调整好呼吸,悄然换了个适合发力的姿势,就在对方走近的瞬间,猛然睁开眼。
“你回来干嘛?”
她有些诧异,把从手镯里抽出来的金属丝线卷巴卷巴,连带着镯子取下来随手塞进兜里,原本面无表情的脸也迅速换上笑吟吟的模样。
“不认识路?还是觉得没抱够啊?”
谢泠有那么一瞬间后悔了自己最后还是选择回来的决定。
他偏过脸,表情冷淡,“这里不安全,不管你怎么想,我不能不负责任地把你一个人留在这里。”
“哦――”
连漪这回倒是没再调戏他,乖乖站起来,越过他往外走去。
站在原地的谢泠神色微顿,目光落在不远处长椅上像是没动过的人影,但长椅底下的拖鞋不知什么时候,变成了东一个西一个。
他又看向背影,迈开长腿跟上已经走远了一段距离的她。
‘哎,这小子不上道啊。’
连漪双手背在身后,拧着眉在心底琢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