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人节当天,稚澄迎来了soloflight。
“塔台你好,a-9917,首次单人单飞,已签注云执照,科目起落,申请滑出。”
沉厚磁性的低音混响,让塔台都心神一震,首批单飞的北航学员共有九位,五男四女,其中两位学员败在了紧张焦虑,以及不稳定的天气条件,没能实现开门红,以至于后面排队的都人心惶惶。
稚澄是第三位上场的头铁勇士。
本来按照师父跟师兄师姐们的想法,是要把大魔王放到压轴的,但人心溃散,士气低迷,他们不得不提前启动王牌。
师父也怕她紧张,“你行不行的啊?不行就让别人先上,别逞能。”
稚澄:?
她的字典里有“不上”这个词吗?
当然没有!
稚澄:“师父,我一定可以的,因为人间水蜜桃臀答应我,只要我这次单飞能过,他就给我解锁新知识!”
师父:“???”
入跑道!松刹车!机轮离地!冲向云霄!
稚澄:我上了!我冲了!
猛虎超猛模式,启动!
从幼年时起,她胸腔就垒砌着一堵无形高墙,而在今日,在高空之上,被轰然击碎为齑粉!
“恭喜你,大魔王,你降落得很漂亮。”
降落,滑行,驶入停机位,塔台的声音隐隐带了一丝笑意。
稚澄被师兄师姐们高高簇拥起来,她双手昂扬,已经做好了漂亮的入水准备——
谁让他们的庆祝方式是上能九天揽月,下能五湖四海捉小王八,每位通过检测的成员,都得在得胜池里跑一顿饱的!
却没想到,她动作都摆好了,却被他们倾斜着放了下来。
稚澄:?
他们挤眉弄眼,“行了,你大家长都盯了我们好一会儿,再扔你泡池子里,他怕不是得把我们给埋了。”
稚澄扭头。
空旷的场地,风呼啸过大家长的腕臂,捧着一束亮灿灿的望日葵,他难得戴了一副金丝眼镜,那两穗银链绞着丝光,从眼尾挂到颈后,优等生绝美的皮囊又透出几分拒人之外的庄重清冷,当他看到那一枚小炮弹连制服也没脱,噔噔噔冲向他怀里时。
他唇边的笑容开始升温,染上了油画般的流动光影,气质都变得蛊惑起来。
稚澄嗷的一声架他腰上,凭借着身体的柔韧度,脚尖还打了钩。
众人见怪不怪。
校内大魔王,校外小泰迪精什么……咳咳,不是他们说的,是整个空航都知道的传闻!
这位大家长送人上学也不是一次两次了,他们十次有九次撞见的,不是脖子里埋着的一排牙印,就是颈后种植了一圈草莓。
那原本天生薄淡的嘴唇,颜色也经常变动,有时是晶莹剔透的半边唇膏,有时唇心被咬得塌陷,渗出一小块干涸的暗河。
最他妈绝的是,有一回这大家长似乎出门匆忙,忘记穿戴那禁欲圣殿似的高厚白袜,那两枚盛夏的印记烙在脚踝处,又被他欲盖弥彰贴了两圈玉桂狗ok绷,谁知走路的时候球鞋的边沿摩擦过轻薄贴口,又掀开了半扇,就那样擦着风,要掉不掉挂着。
爱意也无处遮挡。
“哥哥哥哥你怎么来啦?哥哥哥哥你嘴唇怎么焦啦是不是没喝水啊?哥哥哥哥——”
班斐简单回答,“来看你,不放心,忘记喝水。”
她小嘴叭叭个不停,班斐单手搂住她的小臀,另一只手则是压在她的后背,将她的呼吸跟心跳卷入自己的胸膛里。
班斐问她,“你还好嚒?”
人人都当她天赋超群,少年得意,在天才的光环之下,仿佛做好一件事那是理所当然的。
稚澄双手供起一个喇叭,圈在他的耳朵,爆出气流,“爷!超!爽!”
用点时髦的形容,那就是放下屠刀,心魔已破!
班斐吻了吻她额角,“未来的机长大人,恭喜凯旋!”
首飞班最终是五人通过了考验,有人欢喜,有人失落,师父们商量一圈后,决定带他们出去吃顿好的,抚慰一下徒弟们今天受惊的小心灵。
稚澄带着她的196家属,理直气壮蹭吃蹭喝。
他们找了一家附近最火的大排档吃夜宵,情人节客流爆满,众人只能移动到店外的棚子座椅。
在大家轮流点单的时候,班斐告了一声失陪,就转身去了隔壁连着的粥铺,给他家祖宗买了一碗小猪打泥儿,外带一杯鲜榨的甜玉米汁。
稚澄的小腰被女同学们悄悄捅了,她们挤到她身边,“老大,传授点秘笈啊,你家那位,是怎么长了一张放浪形骸的脸,做着最乖的家属的?”
?
他很乖吗?
稚澄不敢相信那个人间畜生有生之年竟然得到如此高的评价!
是她幻听了吗?!
大概是稚澄脸上的一言难尽过于明显,女生们都有些不可置信,“你大家长还不乖吗?那扣子了,从接你到现在,他可是拒绝了五位女孩爱的联系,连一个笑都没有,你看人来人往那么多,他为了避开那美女的裙摆,硬是绕了五六步的远路!”
“避嫌到这个程度,这是人能干出来的事情吗!”
“大家长就差没把我已婚戒欲插在他头上了。”
稚澄:“……”
没那么夸张吧?
稚澄只是感觉他好像贴心了一丢丢,礼貌了一丢丢,斯文了一丢丢,而且她们有点说的很不错,最近哥哥的行事风格偏向保守恭谨,像是清晨的薄雾,玻璃柜里的冷糖,朦胧,精致,完美,又有一种不可触摸的距离。
如同圣人的假面。
于是稚澄说,“好像是这样,哥哥最近连床上都不太放得开。”
到了下半场,这人基本躺平,都是她自己动的呢!她的小蛮腰承受得太多啦!
女同学:“?!”
草这是她们可以聊的话题吗!
“聊什么呢?”
头顶阴影降落。
男友回来了。
女同学们一哄而散,装作沉迷美食。
稚澄长了嘴的,还很诚实:“嗨,没什么,聊你最近不爱动。”
班斐:?
体育频道?奇奇怪怪的。
哥哥坐下来,将那一盒小猪打泥儿拆开,热腾腾的雾气熏染了夜色,“最正宗的白菜猪肉馅儿,尝尝滑不滑溜?”祖宗儿最近为了单飞,愁得嗓子眼儿都冒了火气,连弄他都粗鲁没有耐心,可见这一把火烧得极烈,还是吃点清淡开胃的。
他挟起一枚圆滚滚的饺子,放凉了送她唇边,稚澄咬了半口,爆出甜汁,溅得他雪白的衣领沾了浓浆。
“稚九九,你猪儿拱食呢你。”
他口头训斥着,却没什么恼怒神色,掖了张纸巾,擦拭干净,又继续喂她,玉米汁插了吸管,放到她一手就能圈拿起的地方。
班斐伺候完祖宗吃了饭,又去奶茶铺跟零食铺打包了十几个纸袋,从师父到同学,都给带上了一份纪念品:
“这段时间费心你们照顾我家姑娘了。”
做事妥帖又细致,得到了一致好评,被封魔王最佳家属。
唯有松冰花这小姑娘,她悄悄把稚澄拉到一旁,又小声地说,“老大,不是我想挑拨离间你们的感情哈,你有没有觉得,你家属太纵容你了,没有一点坏脾气,甚至到情绪都有点假。”
“他好像把你看得跟眼珠子似的,刚才你吃饭没注意到,他就吃了块肉,全程都在盯着你,怎么形容来着……”
身为吃瓜小天后,松冰花锻炼出了一种非凡的直觉。
“像是秃鹰盯着尸体,咳咳,这个比喻不恰当,总之就是他想吃掉你,那种物理跟生理意义上的!”
松冰花还心有余悸,“其实你后头有个男生想搭讪,但大家长不知道是不是故意的,他问老板娘要了一柄水果刀,给你削黑皮果蔗呢。”那指尖凝这一抹雪蛎的光,跟刀锋一样,冷得渗雪,一弯光线折在眉骨,偏偏男生嘴角挂着如沐春风的笑容,场面极其吊诡。
稚澄听得若有所思。
于是回家路上,当光影在车窗流动,稚澄拍着家属的大腿,开诚布公,“别装了,完美得很假,坏给爷看看。”
班斐:?
司机:???
偏偏小对象认真地很,“我有个朋友啊,它被我捉弄之后,就憋着蛋不肯下给我吃,差点就要憋死了!你还年轻,不要学它这种危险的憋蛋行为啊,最终憋得厉害,只会害了自己!”稚澄骄傲挺胸,“那大蛋还是我给摸出来的,救了它一命呢!”
“于是我的朋友感激之下,在我回老宅那段时间,天天给我下俩蛋给我拌小葱面吃,多么深情厚谊啊!”
司机听完,沉默了。
班斐发现自己的认知边界总能被她一次次打碎,他轻轻呼吸了一口气,微笑着道,“哥哥是男人,不会憋蛋的,你可以放心了吗?”
他又有些不动声色试探她,“是有人跟你说了什么?”
稚澄立即摇头,“没有啊,我就问问。”
说罢,就玩起了他细长漂亮的手指,车座的皮套是黑的,他的肤色白冷,被她摁进弹性的皮座里,像雪玷污了夜。
稚澄让司机先不急着回家,带他们兜了一圈金泰中心的商业街。
从班斐的视野里,可以很清晰看到街边的一排娃娃机,大半都装着粉色犄角的小羊羔,他还看到了最里边倚着一道修长身影,那曾经誉为浪子圈里的凌衙内正痴痴站着,抱着一只粉澄澄的小绵羊,手指很孩子气抵着那羊鼻子。
他似乎喝了点酒,嘟着唇,反复地揉羊鼻子。
又哭又笑的姿态。
班斐还知道他皮夹里是他跟小祖宗的大头贴。
自从订婚宴之后,他这位初中同学仿佛被什么超度了似的,他跟所有前任都断了联系,夜场也鲜少撞见他的身影,就在今天的情人节早上,他在路上撞见了这家伙,当时他收敛起了痴狂之态,冰冷而又充满戾气地问他,“什么时候跟她分手?你玩够了吧?”
班斐温声笑,“不会有那样一天的。”
凌扬烦躁地爬起头发,“妈的,梁笑斐,你适可而止行不行,你不就是想报复我当年起哄吗,老子赔偿你,千倍百倍行不行?老子,老子求你了行不行,你别祸害她!她跟你不一样!你去地狱别拖着她的脚!”
班斐停顿,跳过了后半截,轻飘飘问,“我怎么祸害她了?”
“哈……这种问题你问我?你知不知道你那是什么脏烂家庭,尤其像你这种的,性格更是扭曲,敏感,恶意,反社会,你还男女通杀——”
凌扬就差没说,谁知道她会不会步你父亲的后尘?
你这种人就该孤独终老,祸害什么啊。
下一刻,他被凉薄的眼神噙住了。
“可以啊。”
凌扬听他漫不经心掸开了笑,斯斯文文的人间理想模样,“你跪下来,求一求我这个可怜的初中同学,我就放过你最心爱的,怎么样?”
凌扬额头青筋暴突。
“你别太过分!”
“噢?她的余下自由,还不值得你一跪呢?看来你的喜欢也就这么浅薄。”
三分钟后,凌扬跪了。
“——嘭!”
阴影尖锐撞了下来,他被一只银钩球鞋猛烈踩着脖子动脉,血液突突地暴动。
快窒息了。
凌扬痛苦地反呕,使劲去抽开那一根镇压他头颅的脚脖子,大片的光从巷顶淋瀑下来,班斐的面容跟年少的隐隐重叠,是嶙峋的猩红山峰,爆开一地死灰,他语调温柔,近乎残酷,“那又怎样呢?不管是读书还是复仇,我耐心始终比你好啊凌同学。”
“我的脸,我的脑子,我的第一次,你拿什么跟我比呢?”
那张矜贵的嘴,连倦懒的脏话都涂满了至高的浪漫主义。
“老子比你会装,装到她寿终正寝那一天又何妨?”
我会是她成熟、浪漫、完美、没有任何差池的爱人,我不需要情绪,不需要喜好,如此一来,我就没有任何错处,长久驻她身边。
“别再来找她了,你可以远远看她,但要是让我发现你跟她见面——”
班斐是你给的,你看她是信我还是信你?”
“疯子……梁笑斐……你他妈就是疯子……”
初中同学的目光爆出骇然与崩溃。
梁笑斐?
班斐轻嗤,“这世上没有梁笑斐了。”
当班斐从回忆抽出身来,司机越过金泰中心后,又掠过一处霓虹酒吧。
黑冲锋衣,显眼身段,他往里面转了一圈后,又颓然跑出来,似乎接受不了自己的放荡。
不是顾屿之又是谁?
班斐:“……”
他今天水逆,可以出一特辑:《情人节情敌遍地爬》
不对。
班斐的视线落在旁边的乌黑发旋。
做什么?故意惹他生气?
稚澄被直勾勾的眼神盯了大半天,有些撑不住,连忙让司机回她别墅,门前顶着一团黑影。
好家伙!
她的心肝宝贝不去睡觉,在这里熬鹰呢!
稚澄踢了两脚,让它回水潭安眠,它偏不肯,摇摇摆摆着粗壮尾尖,蹭着她的脚踝。
“哪里鬼混!还知道回来啊!”
刚进门又被笼架里那一只公主鹦鹉吓得半死。
没错,自从男友留宿之后,他把他的衣帽间、他的书柜以及他的爱宠,全家宝贝都移植过来,就差没把他自己种在她身上了。
“抬脚。”
班斐蹲下身来,给她解开青绿色的鞋带,脱开板鞋。他就这么半跪着,蹲着身体,短直发被风吹得往后一笼,露出水墨滴开的美人尖儿,稚澄鬼使神差,脚心叭的一下,贴上他的鼻梁跟嘴唇。
鼻梁上面硬的,唇又是软的,形成很奇妙的触感。
他掀睫,黑漆无光的眼眸仿佛流动着什么,要出笼将她吞噬。
“……”
当时,气氛都凝固了。
稚澄果断抬脚不认人,穿上拖鞋就要跑回小窝里,却听他说,“想看哥哥发飙,坏到骨子里的一面吗?”
?
她激活了新的py吗?
夜晚,厨房,黑冰花料理台。
稚澄藏在冰箱最里面的黑色诅咒被他剥了伪装壳,他当着她的面,一瓶又一瓶地,喝得扎扎实实的。到最后,他嘴角被啤酒盖儿划破,零星血沫细渗,又漫溢出一缕缕黑褐色的酒液,饶是稚澄神经再大条,也清楚意识到——
他在自虐。
“别喝了,咱们不玩了。”
她夺走黑色诅咒,反被他随手箍住了腰身,被抱到了料理台,两指之间不知何时挟起了一把银色餐刀,指尖挑开粉柚色娃娃领,贴在她的脖颈一侧。
酒气浓烈熏铺,腔调甜腻阴冷。
“哪,我的小救世主,你要怎么玩,哥哥陪你啊。”
冰凉刀背撑起了她的下颌,他俯低头颅来,牙齿碰着她羽绒服的拉链。
他似享用一块冰冻的奶酪,将她温热之后,再细细切割,唇舌里的黑巧与咖啡混合之后,如一道漆黑油彩,曳过她的脸颊,又伏在她耳边说着粘稠的情话。
“小救世主,用你的菩萨心肠,救救哥哥呀。”
凌扬说的不错,就算是那是无风无光的炼狱——
他也会拖着她这一截细嫩脚踝,带着她一路下坠的。
有了镜片的遮挡,端正慵淡的睡凤眼被衬得愈发细长深邃,鼻梁落了一小块云层阴翳。
胸膛鼓动着暴戾。
毁掉她。毁掉她。毁掉她。
灵魂颤栗叫嚣着。
稚澄瞅了瞅他,忽然拆掉了他耳朵卡着的那一枚金绿猫眼耳骨夹。
班斐的动作猝不及防顿住。
她手指摸上耳后那一块软肉,果然摸到了一个细微的缺口,这里竟没有长肉。
哥哥的面皮渐渐软了,像火山融化的飘雪,消融出一股淡红的余晕,细微地喘息,“……别摸。要死,要死了。”
稚澄:?
原来这是他的敏感点吗?难怪天天戴耳骨夹呢!
而且拆掉之后,哥哥竟然比没穿内衣还要羞耻!
稚澄还是很正经的,“这怎么弄的呀?”
班斐只觉得自己被剖开,什么都无所遁形,他双眼湿淋淋的,躲进她的胸脯,闷闷道,“我自己割的。”
……?!
在稚澄再三追问下,班斐闭了闭眼,窘迫又社死地坦白,他少年时候看了一本言情小说,上面女主为了求得天神的喜欢,就割掉了一块肉,染上最浓郁的朱砂色,然后进献给天神,得到了那一抹天光的垂怜。
稚澄狂呼,少年,你好狂野!
班斐已经很难追溯起当时的心境了,只是隐隐约约,模模糊糊地,想着——
这世上,也许,会有人,会慢慢走向我,会艰难爱上我。
会与我共度朝夕。
不拘是什么季节,时辰,浅薄的春天也好,严酷的凛冬也好,从你唇齿颂出的神谕,会穿过人们的闲言碎语,掠过海峡的经年冰冻,然后在烈烈风火中,唤得我再次回头。
“你好笨呶。”
她这么说着,脚尖轻扬,叼起他那一块缺了肉的骨,然后骄傲宣布,她将这块地方起名:
未来。
稚澄来了兴致,指着他眼睛起名梅子盛夏,鼻梁就叫雪峰日出,嘴唇被她格外恩典,赐予了常青藤玫瑰之名,皮肤是和氏璧,喉结是桃花马,她呢,将他的每一块骨头,每一处伤痕,每一处狰狞而不堪的回忆,都用一个浪漫至死的专属别名赞颂它们。
于是这一晚。
我丢下了掌心的刀,泪流满面,跌跌撞撞跑向了我的小孩,以及我跟她的未来。